那时候,村小学没有食堂,没有自来水。甚至,连口水井都没有。

为了解决喝水问题,入夏之后,很多学生都会带水上学。把家里的空油瓶洗干净,在村头的老井里打满水,再放入糖精或白糖,盖上瓶盖,用力摇动瓶身,让糖精或白糖充分溶解——这就是我们的自制饮料。但是很少有人能把饮料的甜度调制得恰到好处。糖精很容易放多,使水变苦;而白糖明明放了很多,喝起来还是不够甜。

每当天气变热,学校旁边的小卖部就会挂出“出售冰棍”的招牌。那些天里,我拎着水瓶从小卖部门口经过时,总会装作不经意地扫一眼柜台上的木箱,想象着冰棍的味道,然后,艰难地咽下几口唾沫——那口木箱里,层层叠叠着好几层棉絮,冰棍,就被严严实实地捂在棉絮中间。

那年夏至,母亲从一位养蜂的远房亲戚那里得到了一罐头瓶蜂蜜。蜂蜜黄澄澄的,闻起来有一股花香,还有一股清甜的气味。母亲说,用蜂蜜兑水喝,对身体有好处。我看见母亲把那瓶蜂蜜收进了橱柜。

第二天,我起了个大早,去村头打了满满一瓶清冽的井水,从橱柜里拿出罐头瓶,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勺子舀出一些蜂蜜,放入瓶子里。加了蜂蜜的井水真甜啊,那是不同一般的甜,绝没有糖精饮料的那种苦味。蜂蜜井水入口的那一刻,我简直开心得像个小神仙。

那一天路过学校小卖部,我的胸膛挺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高。很快,同学们就发现我的饮料与众不同,有好几个人央求我,让我给他们喝几口。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,但规定每个人只能喝两小口尝尝味道,而且冬果和武林除外——他们分别是村会计和民兵连长的儿子,也是我们班上为数不多的买得起冰棍的学生。

蜂蜜饮料差不多在大家手上转了一圈,又回到我的手里。虽然只剩下小半瓶,但我的心里还是甜滋滋的。我把瓶子抱在怀里,冬果和武林眼巴巴地看着我,目光里全是羡慕。

第二节课下课,冬果找到我,郑重其事地提议:他用一根冰棍,来跟我交换那剩下的小半瓶饮料。我飞快地盘算了一下,然后又飞快地摇摇头。冬果红着脸问为什么,我大大咧咧地说,一根冰棍不够,得两根;并且,要等到放学的时候才能交换。冬果挠挠头,不放心地盯着我的饮料瓶,可怜巴巴地说,那行。但是,瓶里的水,你能不能不要再喝了?

这是我的第一瓶蜂蜜饮料,但我自己却没能喝上几口。在接下来的两节课里,我渴得要命,嗓子眼里仿佛要冒烟。我拼命忍住口渴,不去看桌上的水瓶。坐在前面的冬果不时回过头来瞅我几眼——我知道,他怕我偷喝瓶里的水,担心自己吃亏。

中午放学铃一响,冬果就来找我。我把水瓶递给冬果,从抽屉里拿出父亲用木料为我制作的铅笔盒,随着他往小卖部走去。冬果一边走,一边喝着蜂蜜饮料。

冬果指了指小卖部柜台上的木箱,掏出一毛钱递给老板。这个时候,我开始解上衣的钮扣。老板打开木箱,掀开层层棉絮,摸了两支冰棍出来,递给冬果,冬果又转手把它们给了我,继续喝他的饮料。我接过冰棍,撕下其中一支的包装纸,把那支冰棍塞进嘴里,又把另外一支放进铅笔盒,飞快地用脱下的上衣包紧。冬果诧异地看着我,不知道我要做什么。我飞快地跑起来,边跑边回过头,从嘴里掏出冰棍,大声对冬果喊:“冬——果,记得明天把瓶子带来!”

我赤裸着上身,在山路上狂奔。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,跑到正在灶房里烧火的妹妹面前,把包在铅笔盒外面的衣服剥掉,把盒子递给妹妹。当妹妹打开铅笔盒,我惊呆了——里面,只有一根扁扁的木片……

龙华园区  王先佑/文  连云云/图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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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论列表 共有 1 条评论

驭风而舞 8月前 回复TA

结局反转的有点快,怅然若失。糖精自制饮料,上小学时也这样,还可以放点薄荷叶,清清凉凉,好喝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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