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乡时恰逢雨天,山路泥泞不堪。我缓步前行,每一步都带着深深的无奈。如果不是爹娘住在村里,我也不会回来。谁愿待在这山旮旯里?连条水泥路都没有。
年轻人基本都去城市生活了,留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。路还是儿时的路,却没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。路边一排排枞树遮天蔽日,走在路上,真让人瘆得慌!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,手中的雨伞快要被风吹翻。我的额头渗出冷汗。
“轰轰……”前方隐约传来引擎声,越往前,听得越清楚。这是机动三轮车!我小时候就是听着这声音长大的。
果不其然,拐了个急弯,真有一辆装满货物的三轮车。车子吐着滚滚黑烟,正吃力地爬坡。后轮在泥坑里空转,甩起一片片泥巴,如机枪奋力喷射子弹。
驾驶员看到有人来,大声喊:“师傅,帮忙推一下!”
是谁啊?他穿着雨衣,戴着头盔,护目镜上满是雨水,根本看不清模样。管他呢,乡下人不碰瓷,也不诈人。我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。
“一、二、三!”我一次又一次使劲推车,车子却纹丝不动。
我大声说:“卸货减重吧。”驾驶员应了一声,飞快地跳下车,脱下头盔。
刹那间,他下巴上的那撮黑毛深深刺痛了我的双眼。我心里燃起熊熊怒火。
他是王捌叔!
多年未见,他可能认不出我,但我却忘不了他。
记忆里,王捌叔凭借个子高、力气大、能打架,在村里横行霸道。他抢东家的地,夺西家的山,偷张家的鸡,摸李家的狗,也没少欺负我。
那年夏天,爹娘外出打工,将家里的稻田交由我看管。连日无雨,稻子被火辣辣的日头烤蔫了。我连夜将渠里的水赶入稻田,水满后,又撒上尿素追肥。
翌日,我发现田里的水少了一半,而隔壁王捌叔家的稻田却涨了水。昨日我根本没看到他灌溉,这水从何而来?我起了疑心。
我沿着两田之间的田埂,不时拨开两侧杂草仔细侦察,果然发现猫腻——每隔两三米,就有一个小洞在缓缓渗水。洞口直径不过2厘米左右,十分隐蔽。最后,我又在草丛中找到一根大约一米长的钢钎。
爷爷得知此事,领着我去找王捌叔说道。他矢口否认,辩称是黄鳝钻的洞。他还倒打一耙,说早几天施了二百斤化肥,现在肥料水流入我家田里,要我们赔偿。
我据理力争,他争不过,一把将我推倒在地。见我不愿走,他干脆放狗咬人。那只黑狗露出锋利的牙齿,咆哮着向我扑来,吓得我爬起就跑。好在爷爷眼疾手快,抡起墙边的锄头吓退了黑狗。
想起这段往事,我甩手而去,任由王捌叔在后面呼喊。
回到家,我跟娘说起这事。娘没有像我一样幸灾乐祸,反倒责备我没出手帮忙。
她长叹一声,说:“王捌这些年倒了大霉,儿子车祸去世,儿媳离家出走,留下的两个细伢子全靠他抚养。”说着,娘流下泪水。
娘还说,如今的王捌是个大好人,会开上三轮车替村里的老人到集市代买农资。
说曹操,曹操到。王捌叔送肥料来了。
“老嫂子,五十斤。”
“他捌叔,辛苦!”
“二块五一斤,一百二十五块钱。”
“不要找零了,二十五元就当路费吧!”素来抠抠搜搜的娘,这回可大方了。
王捌叔收了钱,转身就走。娘跟在后面送他,到了院门口,突然记起什么,急忙跟王捌叔招手道:“等一下再走。”然后,她跑回房里,提出一袋水果塞到王捌叔手中。
王捌叔走后,我将化肥上秤,只有45斤!我叫娘过来看秤,她却说要做饭了,非让我先去挑水。
半小时后,我送水到厨房,发现满满一缸水。娘真是老了,健忘症越来越严重。
我刚放下水桶,娘便拉我一起复称化肥。电子屏上显示:50斤!
这个数字出乎意料,又在我意料之中!
宝科园区 戴海龙/文 雷英升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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