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2年5月12日的晚上,河南乡村的夜空缀满繁星,风中飘着麦香。一户人家门前,热闹非凡。从镇上请来的和岭伯伯摆弄着他的老式放映机,空地上拉起了一块宽大的银幕。村民们搬着凳子走来,地上的麦秸秆被一双双脚踩得窸窣作响。他们纷纷跟一个人打招呼:
“金光,恭喜呀,巧云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。”
“放这场电影,应该花了不少钱呀……”
一个乡下汉子,高兴得像个小孩,乐呵呵地回应:“谢谢大家,来吃糖,今天好好看电影!”他,便是我的父亲。那天,是他此生最高光的日子。
数年后,村里贝大爷家的公共电话,成了七百公里外父亲连接我们的纽带。每隔一些日子,暮色来临时,村里的喇叭就会响起贝大爷洪亮的声音:“巧云,有电话。”
听到广播,母亲领着我和弟弟就往贝大爷家跑。电话中,父亲的声音虽带着疲惫,却满含关切:“孩子,要好好学习,等爸爸回去给你带好吃的。”
昏黄的灯光下,母亲给父亲纳鞋子,我借着微弱的光线写信。第二天,我把信和考了满分的卷子叠整齐,和母亲纳好的鞋子一起装进包裹。它们一起跨越豫东平原广袤的麦田,翻过齐鲁大地连绵的山峦,抵达父亲所在的威海工地。
多年以后,我和村里的国库叔叔聊天时,他告诉我:“慧,当年在工地上,你爸给我看过你的卷子,当时的他呀,开心得像个孩子。”
我才知道,虽然和父亲相聚的时光屈指可数,但我也曾让他骄傲过。
我十六岁那年,踏上北上的列车,来到威海一家服装厂,成为一名缝纫工。冬天,雪花飘舞,缝纫机的嗡鸣声与潮湿的海风纠缠在一起。我手里分到的蓝色棉布料,竟与六年前父亲离世时穿的一样。那一刻,我似乎触碰到了父亲,泪水夺眶而出。
那时,我经常产生错觉,仿佛父亲仍在这座城市的工地上打工。闲暇时,我走过父亲到过的海上公园,站在他昔日驻足的地方,闭上了双眼。海风轻柔地拂过脸庞,好似父亲温柔的抚摸。我久久不愿离去。
父亲年轻时经常穿金猴皮鞋。如今,我特意在家里摆放着同款的鞋子。无数个夜晚,我在梦境中回到过去,努力追寻父亲的足迹。可父亲从未出现,徒留我在梦中独自徘徊。醒来时,泪水浸湿了枕巾。
如今,我常常幻想,在另一个世界,父亲和母亲手牵着手,在夕阳下漫步。他们目光温柔,诉说着对我的期许。
这个季节,厂区开满了蒲公英。它们倔强地生长着,如同年少时的我,虽历经风雨,却从未放弃扎根、绽放。去年,我被评为园区工会积极分子,作品登上了公司内刊,今年又收到了大专录取通知书……
父亲,这样的女儿,会让您骄傲吗?
昆山园区 肖慧/文 易奇炎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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