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寒日,持续十多天的浓雾陡地消遁无踪,天气晴朗清爽,人也跟着轻松起来,洗扫晾晒一气忙活了半天。午睡也舍了,洗了发,吹至半干,拎一把小木椅去露台,在阳光里重翻一本沈从文的集子。
天蓝得澄澈,无风,当真“是连说话也觉得可惜的天气”,与先生的文字很相宜。农家有谚,“小寒小寒,无风也寒”。今年天气有些反常,冬月伊始便落了一场声势不小的雪,气温直跌至零下十一度。低温持续了一周,到冬至开始数九反而有所回升,已是“冰上走”的三九了,暖阳当空,竟让人生出提前立春的错觉。
书翻了二三十页,忽觉有凉意落下,竟是坐在一片阴影里了。把椅子往后挪一挪,继续翻书,没多会儿,阴影再次罩住我。看一眼时间,还不到四点。实在耐不得这寒意,把床单被罩往向阳处扯一扯,抱着书,躲进孩子的房间蹭空调。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上,阳光透过窗玻璃打在身上,暖风吹着,耳边是孩子书写的沙沙声,很是适意。可没过多久,光线暗下来,抬头看,窗口的阳光竟也遁去了,时间溜得迅不可追。我转动几下脖子,起身去露台收拾衣物。
橘红的日头,斜挂在西天,一点点往斑斓的云彩里藏。起风了,月季瘦长的枝条在风里晃了几晃,失了水分的灰绿的叶,如蝴蝶扇动的翅。这株月季一直未剪枝,就让它自然舒展枝条。自然的,总是美的。冬日里未经修饰的干瘦枝条,自带一缕古意。
元旦和孩子去爬山,就是奔着那一山的灰色调去的。我们选了一条人稀路远的山道,走走看看。平时只顾埋首课业的少年,对沿途的流水和横枝上了心,一路辨听山溪的各种水流声,时而踩着山石下到水边观察漩涡的不同。遇到悬在半空的树枝,跳着高伸手去触碰,我在身后抓拍。他翻看照片时,对着那些怪异姿势哈哈大笑,手机还给我,仍是乐不可支。少年的快乐,就是那么简单而纯粹。少年哼着歌雀跃前行,我盯着他的背影心有羡慕。年龄渐长,何以沉默和忧思与岁俱增,快乐反倒成了奢侈?
高逾三百米的山,两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。最后那一段,实在累到了极限,恨不得手脚并用。距离上一次爬山,记不得有几年了。也只几年啊,身体先年龄而衰老至此?这两年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了,熬不得夜,经常等不及孩子写完作业,已窝在沙发里睡着,手中的书跌落在地才蓦地惊醒。
在山顶稍作休整,与孩子商量下山的路线和方式,一致决定放弃乘车步行下山,做到有始有终。山顶处的石阶有些陡,孩子扶着我,一直下到山腰的缓坡处,我虚浮的脚步才找到了一丝踏实感。随口轻叹,真是老了。孩子反驳我,你才不老,你只是长途开车累了。可细纹早已爬上了眼角额间,哪里是一句宽心话就能抚平的。山石磊磊,古木苍苍,而行于山道的人,这短暂的一程,这短暂的一生,感叹尚来不及啊。前人早说了,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
近来重读《古诗十九首》,书置于客厅小几上,见天翻两页,虽是曾经背过的,仍喜欢对着书本一词一句地读,每读每新。年轻时偏爱唐诗宋词,喜欢其大气的铺排或婉约的清吟,而今更喜欢如《古诗十九首》般的质朴自然,如观茂叶繁花尽落后的枯枝。年命如朝露啊,人生忽如寄,还舍得虚度日月么?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,如一记晨钟,如兜头冷水,让焦虑和内耗都随风去吧。透过那些长相思伤别离、去国怀乡感时伤世的句子,去看生命的本真,读着读着,豁达了,平和了,天宽地也阔。
节气似列队路过,实在不经数,冬至那日未煮完的饺子尚冻在冰箱里,就只剩下一个大寒了,就到年末了,真真是,岁暮一何速。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,立春不远了,新年要来了,这严寒也且当珍惜。梅花先趁小寒开,愿天冷些,再冷些,让梅花开得再多些。趁周末依香寻梅,最好飘一点雪,最好着大红的衣,在旷远的冬里走去,不经意间,就走成一幅唯美的画……
刘玲梅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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