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的人们把中元节叫七月半。
立秋后,天气渐渐变凉。刚刚忙完双抢,夏粮颗粒归仓,晚稻嫩苗返青,乡亲们难得有空闲,可以腾出时间来过节。
母亲清扫了屋前舍后的枯叶杂草,连门前的石板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她告诉我,先人会从这条路上赶回来——那时候我不明白什么叫先人,直到爷爷过世后,才知道先人就是已故的亲人。父亲把新谷卖掉一些,用卖谷的钱从集市上买回纸钱、鞭炮、香烛。
初十晚上,各家各户的男人们到堂屋“接老客”,中元节由此拉开帷幕。一个家族共一个堂屋(相当于祠堂),几张八仙桌拼成长条状。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家送过来的供品,有花生、瓜子、饼干、糖果、山豆等,也有外迁到城里的族人带回来的蛋糕、鲜果。
小孩们馋得在桌前窜来窜去,但谁也不敢去拿。因为爹娘们会说:“先人没吃你先吃,肚子疼得直打滚。”
主祭人摆上碗筷,倒上酒,烧三刀纸钱,族人们作揖,恭请祖先回家、入席就坐。长辈们站在桌子旁轮流添酒倒茶,与先人话家常,向先人求子、求财、求姻缘。礼毕,家族里男女老少聚在一起谈笑风生,如过年一样热闹。孩子们争抢桌上的水果和零食,一会儿嘻嘻哈哈,一会儿哭哭啼啼。
把老客接进家,接下来就要连续供饭五天。供老客的菜很讲究,要通三牲气味。一般家庭会置办猪肉、鱼肉、鸡肉(小三牲)。若是有钱人家,则会准备牛肉、羊肉、猪肉(大三牲)。
凌晨四五点,村庄在急促的狗叫声中醒来,乡亲们张罗着杀猪、打鱼、磨豆腐。天渐渐亮了,汇水桥上热闹起来。卖肉的、卖鱼的、卖豆腐的,一个挨着一个,在桥上架起临时案板,招揽生意。大人们的吆喝声,孩子们的欢笑声,树上的鸟叫声,飘荡在乡村上空。
大清早,母亲在厨房忙个不停,洗菜、切菜、配菜。父亲刚把三牲买回家,我生起火,木柴在灶膛里哔剥直响。做供品的菜不能尝咸淡,放盐要一把准。父亲喜欢露一手,每年都会在这几天亲自下厨。奶奶常唠叨:“先人通口气,活人胀出屁。”为了避免浪费,族里哪一家供饭,哪一家就请族人们吃饭。
十五日,家家户户忙着做桐叶粑送老客。孩子们三五成队去山头摘桐叶。满山的油桐树如一把把撑开的雨伞,桐叶又大又肥。我和弟弟摘满一篮子桐叶,用井水浸泡、洗净。父母也没闲着。父亲在躬腰推石磨,母亲在石磨边喂米。沙沙转动间,雪白的糯米浆液沿着石磨边沿流进桶里。米浆磨好,母亲用柴灰隔着纱布,吸干米浆里的水分。
几个小时后,米浆变成固态。母亲把它们均匀地摊到碧绿的桐叶上,再轻轻把桐叶对折,合上、压实,做成一个月牙似的桐叶粑粑。夜幕降临,家家户户的厨房亮起灯,村子里炊烟袅袅,到处都飘荡着桐叶粑粑诱人的清香。
热腾腾的桐叶粑粑被端到祭桌上。父亲烧起纸钱,上香、点烛。我在一边看着,想在香烛的缕缕青烟中寻找大人们口中的“老客”。
月更明了,夜更静了,村头燃起一堆堆纸钱。村里刘寡妇悲切的哭声由远而近,催人泪下。一年一度的七月半,就在这哭泣声一点一点地逝去。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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