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认识迦陵先生是在2018年。那年,先生向南开大学捐赠1,857万元,设立了“迦陵基金”。
我头一次在南大听文学课时,看见一位身材高挑、气质优雅的老太太手捧一卷诗词,款款走进课堂。她便是叶嘉莹先生,号迦陵。
“菡萏香销(是)翠叶残,西风愁起(那)绿波间,还与韶光共憔悴,(我是)不堪看……”
这读词的方式和特别的语音语调,一下子吸引了我。原来,还可以如此品读诗词,不光气韵由己,更可另附虚词,将自身带入,真是令我耳目一新。
迦陵先生的授课让我大开眼界:读诗诵词,岂是死记硬背,刻板为之?诗词是吟唱出来的!
就这样,先生从吟咏入手,把我带入了诗词的至臻化境:从《花间集》到《人间词话》,谈诗词超脱时空的浩瀚意向,聊王国维的人生三境——立志、苦修、收获,讲冯延巳主信臣忠却三起三落,讲韦庄成就帝业却永思故土,讲千古词帝李煜的半生奢靡半生愁,讲开豪放词先声苏轼的人生不幸词家幸……
我在课堂上总是静静地听,细细地想,下课也独行独坐。不合群的我,引起了迦陵先生的注意。
与她一番春风化雨般的交谈中,我述说了自己的苦闷:少小父母离异,青年学业不成,成年衣食奔波……先生安静地听我说完,悠悠说道:天以百凶方成就一词人啊。随后,先生为我念了首她写的诗:“哭母髫年满战尘,哭爷剩作转蓬身,谁知百劫余生日,更哭明珠掌上珍。”
最后,先生语重心长地劝说:“你这点挫折算什么?我们学词,更要学词人的不屈精神。坚强起来,不要总沉浸在过去,要心向未来,尽快融入南大的学习氛围。”
再后来,我对先生有了更多了解:1924年7月2日生人,北京人,本姓叶赫那拉,满族,加拿大籍华人。先生前半生遭逢劫难,生活困顿,婚姻惨淡,女儿离散。但孑然一人的她,在独自生活的后半生里,选择活跃在讲坛之上,把全部心血都献给了她热爱的教育事业。
我才知道,她恬淡冲和的背后是刻骨铭心的父不幸、夫不幸、女不幸;我才明白,她深悟诗词的原由是通达的人生观、价值观、世界观。因为罹难,才体悟韦庄的怀恋故土;因为困苦,才通达苏轼的清雄放旷;因为惨淡,才看透世间的儿女情长。
在先生的开导下,我找到了自信,不再特立独行,而是积极参与同学间的讨论,课上也努力与先生互动。
一次,先生让我们每人做首诗。我突发异想,说出了“手机频频按”的诗句。下课后,先生把我叫去,耐心教导我要深悟诗意,不可轻浮造次,像我课上写的诗,太过轻薄,不应提倡,诗是要言志的。
先生,谢谢您的教诲!我何其有幸,成为您的学生,在您的悉心教导下成长,因您的鼓励成为了更好的自己。
可是,您走了,在2024年11月24日辞世。生前的您是多么圆融,多么透彻,您走得又多么了无牵挂。正如您所讲的苏词一般:一蓑烟雨任平生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天津园区 杨彦君/文 林曼婷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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