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情感传真】小老太

我的奶奶是一位坚强乐观、活泼可爱的小老太。她生于1928年，裹过小脚，经历过大饥荒。

奶奶小时候父母早逝，留下她们姐妹俩，由家中叔伯抚养长大。有一年，日本鬼子进村，她和乡亲们躲在冬天存红薯的地窖里，奶奶还在脸上抹满锅底灰，总算幸运地逃过一劫。后来姨奶奶出嫁，尚未成年的奶奶被我的太奶奶抱养，给爷爷当了童养媳。

爷爷奶奶一共生育了四儿一女，我爸排行第三。奶奶的儿孙辈有二十余人，大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，但兄弟妯娌间相处融洽，整个大家族温馨和睦。

1952年，我二伯刚出生不久，村里遇到洪灾，地里庄稼都被淹了。爷爷奶奶的青砖瓦房也被洪水侵袭，水深齐腰。幸好屋里有个木阁楼，全家人逃到楼上，躲过一难。

洪水退去后，家中断粮，又有个奶娃要喂养。身为产妇的奶奶不得不跟随乡亲们，坐船到长江对面的山里挖野菜、捡红薯，扛回家中给孩子们充饥，她自己却经常捱饿。

奶奶讲述这段经历时语气平静，说如今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，叮嘱我们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。

时光流逝，奶奶的儿女们陆续长大，各自成家立业。爷爷去世后，奶奶年纪大了，便轮流在儿子们家居住。

依稀记得儿时，夏天的晚上，奶奶早早给我和弟弟洗完澡，然后搬张竹床在院子里纳凉。奶奶一边摇着蒲扇，一边出谜让我们猜。其中一道谜语，至今令我印象深刻：青石板，板石青，青石板上亮明灯。

后来，我也曾让女儿猜这个谜语，并告诉她们，这可是妈妈的老太（曾祖母的昵称）讲过的。

我很好奇，奶奶没上过一天学，为什么懂得这么多有趣的谜语，随时随地都能信手拈来，简直是移动大百科。

奶奶为人处事尽显智慧。虽然儿孙众多，但她从不偏心，有好东西都会公开给大家平分，尽量让每个小辈的心里舒坦。

奶奶和亲戚、邻居聊家常时，别人时常跟她开玩笑：“你的四个儿媳妇，哪个对你最好？”奶奶每次都笑着说：“都好，都好。”接着，她摆事实、举例子，将每个儿媳的好处娓娓道来，就连一些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奶奶很少生气或抱怨。空闲时，她或和牌友打桥牌，或休息打盹。逢年过节，我们从外地回家看望奶奶时，她会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，让我们给她拍美照、录抖音。有一次，93岁的奶奶看到邻居在录广场舞视频，也不由自主地在旁边跟着音乐踏步、扭腰。如今回放这段视频，仍让我笑中带泪。

奶奶逝世那年96岁，按老家的说法是喜丧，家里人应该感到高兴。但当噩耗真的到来时，当听到爸爸给奶奶上香时说“以后再也没有人喊我儿了”，我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。

从此，奶奶长眠，我们常念。

武汉园区  罗琳芳/文  蒋朝云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