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来我家了。家里的气氛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,有些喜庆,有些严肃,还有些庄重。父亲不再动辄训斥我,更不会对我施以拳脚。他的脸上挂着笑容,但只有我知道,他笑得并不自然。父亲平时没少和母亲吵架,他这是怕外公找他的麻烦吧?

外公来我家是有次数的。就算是春节,他也不是每年都来。家里地多、活多、孩子多,他是一家之主,事事都要操心,总是闲不下来。这个夏天,难得他决定来我家住几天。外公平时不苟言笑,跟小孩子也不亲近。但来我家做客时,他却像变了一个人,不仅主动和我说话,问我一些诸如5乘5等于几之类的算术题,偶尔还会把我抱上他的肩头,让我玩骑马游戏。那是他少有的让我感觉慈祥可亲的时候。

父母对外公到来的重视,单从吃食的准备上就能看出来。父亲去街上割了肉、买了鱼、称了豆腐、打了酒,母亲炒了葵花子和胡豆,大热天的,还炸了翻饺子。如果外公不来,我们要等到过年才能有这么多好吃的。外公特别喜欢吃母亲炒的胡豆。外公的牙齿真好,又硬又干的炒胡豆,被他嚼得咯嘣作响。吃饭的时候,外公坐在上席,父亲和母亲不时给他夹菜,平时滴酒不沾的父亲,还会陪外公小斟几杯。外公总会把父亲夹给他的肉和鱼,搛一些到我和两个妹妹碗里。看得出来,外公对父亲的表现比较满意。我也对父亲的表现感到满意——当然,如果家里的饭菜能再丰盛一些,我会对他更满意。

正值酷暑,天气炎热。晚上,我们在屋外乘凉。外公和父亲谈天说地,聊天气、庄稼、收成,以及国家时事、本地掌故。小风一阵阵拂过,萤火虫打着灯笼飞来飞去,青蛙在门前的池塘里呱呱伴奏,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唧唧吱吱。天上高挂着一轮明月,数不清的星星在偷听外公和父亲的谈话。他俩聊天的声音平和、舒缓,尽管有些话我半懂不懂,但还是感觉欢喜。困意袭来,我舍不得睡去,一次次把合上的眼皮睁开。最后,我还是睡着了。

我多想外公在我家多住几天啊。可是,第三天上午,外公说他吃过午饭就要回去。父亲、母亲极力挽留,请他再住一晚,但外公仍然执意要走。母亲的挽留是真诚的,我能感觉到。但父亲的挽留到底有几分真诚,我还要打个问号。怎样才能让外公留下来呢?我想啊想,终于想到了办法。

我悄悄出了门。太阳在天上喷火,我打着赤脚,不敢踩在光地上,专找有草的地方走。我跑到后山腰我家的棉花地边,猫着腰,钻进比我还高的棉花棵子里,找瓜——上个月锄草时,我发现棉花地里偶生了几株菜瓜苗。那时,它刚刚开始爬蔓,花都没有开。父亲让我把它锄掉,说棉花地里的瓜苗成不了气候。但我没舍得锄,悄悄把它留下来了。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,它该长大了吧?该结出瓜了吧?

那几株瓜苗,还真被我找到了。它们爬了好多蔓,结了好几条瓜——有大的,也有小的,还有刚刚谢了顶花的小瓜仔。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片片瓜叶,找到隐藏在藤蔓之中最大的那只瓜。它比我的小臂还长,还粗,用鼻子贴近它,能闻到一丝丝清甜的瓜香。我轻轻把它摘下来,抱到怀里,钻出棉花地,朝着家的方向飞奔。

外公坐在小马扎上,在门口树荫下帮父亲打葽子。我跑到他的面前,把怀里的菜瓜高高举过头顶,说:“外公,给你!”外公停下来,接过瓜,摸摸我的头,问:“佑仔,这瓜从哪里来的?”我用胳膊擦了一把额头的汗,没有回答外公,却反问他:“外公,你能明天再回去吗?”

龙华园区  王先佑/文  连云云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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