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父走了,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他静静地躺在漆黑的杉木棺材里,那双曾经温柔拍抚我肩膀的手,再也无法抬起。晚辈们陪灵五夜,以尽孝道。纵有万千不舍,终须让舅父入土为安。请来的地仙择定卯时,送舅父“登山”远行。

在衡阳,墓地一般依山而建,故出殡被称作“登山”。这不仅是一场仪式,更承载了厚重的情感,当地人也叫“出门”。

凌晨四点半,我和表哥提前沿着送葬的路线,每隔两米放置一筒烟花或一挂鞭炮。舅父生前一向俭朴,为避免七十大寿铺张,还特意避居他乡几日。不知那喧闹的鞭炮声,是否会惊扰他素来清净的灵魂?

东方微白时,哀乐骤起,凄婉的唢呐声如悲风掠过心尖,勾起亲人们无尽的哀思。大家神情肃穆,缓缓来到灵前,焚香跪拜,与舅父作最后的告别。

吉时将至,八个壮汉围定灵柩。礼生高呼:“孝子下跪!”我正欲屈膝,却被礼生拦住。他示意我脱下丧服,并告知,我是打黑伞者,免跪礼。

那一刻,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我读大学时,舅父倾囊相助,解我学费之困。他那句“多读点书总没错”的叮咛犹在耳畔,如今,我却不能跪送舅父。我心中酸楚难当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泪眼朦胧间,我仿佛看见舅父站在人群中,对我露出了那熟悉的宽厚笑容。

“起棺!”随着礼生一声令下,抬棺人将灵柩移出堂屋,抬至马路边,置于事先摆放的大龙棍上。十六人正待抬棺,天色骤变,飘起毛毛细雨。这哪里是雨,分明是上天为我苦命的舅父落下的泪,凄凄切切,浸透了每个人的心。

我情不自禁地默念起昨日写的《祭舅父》:舅父苦唉,命运多舛,中年丧妻,三女夭折,锥心之痛,林儿尚幼,当爹做娘,昼卖石灰,夜种稻椒,含辛茹苦,把家操持;舅父累唉,披星戴月,长途贩运,风雨兼程,口吐莲花诚信经营,脚丈衡州谋生不易,任劳任怨,终至灯枯油尽……

暴雨忽至,雨水敲击着棺木,众人一惊——棺木上竟忘了铺盖毛毯。大娘面色铁青,踉跄地走到灵柩前,呜咽着说:“老二,你冷不冷啊?”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,直到我告诉她毛毯马上送来,她才渐渐平静。

送葬的人们低声提起舅父的生平:哪年讨的亲,哪年生的崽,哪年盖的新房,哪年痛失堂客,哪年又遭丧女之劫……说到辛酸处,不少人流下同情的泪水。

鲜红厚重的毛毯缓缓覆上灵柩,雨势渐弱,送葬的队伍重新启程。

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长者,他抛撒冥纸,为远行者向各路山神献上开路钱,祈求打通关隘。紧随其后的,是打着色彩斑斓的南伞幡盖的队伍。

两位表兄光着脚披麻戴孝,一人打着素白灵幡,一人捧着灵牌,在山路上俯首前行。十六人抬着灵柩,步伐沉稳如山。

丧仪繁琐,连日劳顿下,两位表兄面容憔悴,摇摇欲坠。好在他们手中有一尺半长的孝棍,勉强支撑着疲惫的身子。

孝子身后跟着抬丧队伍、哀乐队、扛花圈者及众多白客。舅父生前广结善缘,好施乐捐,深受邻里敬重。沿途,乡亲们自发在门前设案祭奠,不少周边村民也加入了送葬的队伍。

锣鼓唢呐声声凄,泪水雨水滴滴凉。鞭炮的青烟与晨雾交融,唢呐的哀鸣在山谷间久久回荡。我噙着泪,送舅父走完这最后一程。

舅父,一路走好!

宝科园区  戴海龙/文  李晓岚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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