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情感传真】温柔的榴莲

蓉姐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，只有四个字：凌晨，医院。

我立即给蓉姐发微信，问她出了什么事。她说，军哥昨晚急性胆结石发作，幸好送医及时，手术也很顺利，目前在雁田广济医院住院。

军哥是蓉姐的大哥，我的堂表兄。说起来，自从离开东莞雁田、来深圳打工之后，我就没有再见过他。听蓉姐说，早些年，军哥一直在雁田的小工厂之间兜兜转转。最近几年，他才安生下来——年过五旬的他，不敢再跳槽了。军嫂则在餐馆和快递站打零工，两人收入都不高。

我决定和妻子去雁田看看军哥。二十多年前，我初到广东，一度找不到工作，他曾带我四处找厂。眼下正是榴莲上市的季节，我们去超市买了一个大榴莲，还有一袋香蕉，打车去了雁田。

在病房，我差点没认出军哥。他脑上乱糟糟的头发已经半白，眼神黯淡，脸颊凹陷，额头的皱纹犹如连绵起伏的山峦。昔日那个一米八一、魁梧挺拔的大个子，如今成了一个半躺在床上、了无生气的小老头。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，应该是我的大肚子让他感觉陌生。

妻子和军嫂在寒暄。我坐在军哥身边，询问他的身体和治疗情况。军哥似乎心不在焉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我的问题，还抽了几下鼻子。

“你带榴莲了？”军哥问。

“嗯。你不是喜欢吃榴莲吗？”

“那是以前，现在早戒了。我有糖尿病，吃不了。”军哥顿了顿，又补了一句：“也买不起。”

难怪军哥这么消瘦。但他说话时的腔调和神情，比身体更颓废，更萎顿……

当年的军哥，可真是意气风发。那时，他在雁田第三工业区一间港资五金厂当领班，手下管着二三十号人。他喜欢玩，又讲义气、爱打抱不平，为帮老乡出头打过几次架，老板要开除他，幸好主管对他不错，力保了下来。我到雁田找工作那阵子，他还是单身。要是晚上下班早，他会带我去大家乐溜冰场“见世面”。我不会溜冰，只能眼巴巴地看军哥在冰场上大展身手。他动作矫健、姿势优美，很多不太会溜冰的女孩子主动请他带溜。一个晚上，军哥要牵十几双女孩的手。经常有女孩请军哥喝水、吃饭，我也跟着沾光。

那天晚上溜完冰，一个漂亮女孩请军哥吃东西。她带我们来到一家超市，让军哥随便选。军哥在一堆长满尖刺、怪模怪样的大家伙跟前停下脚步，说：“就它吧，我爱吃。”
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榴莲。它不可一世、披坚执锐，连气味都和别的水果大不一样，价格更是让我咋舌。

女孩付过款，我们坐到超市门口，当场解决了那只榴莲，军哥吃得最多。吃完，军哥让我先回他的租房，他还有事要办。这么晚了，我不知道他要办什么事。但是既然军哥发了话，我就只能先回去……我瞅了一眼军嫂，确信她不是当年那个给军哥买榴莲的女生。

“对了，我女儿放假来雁田了。你能不能给她介绍一份暑期工？我这样子，是帮不上她了，她得自己挣学费……”

军哥的脸上布满了无奈与忧伤。我想起他当年的春风得意，以及潇洒不羁。那时，他常常跟我说，出来混社会，胆子要大，底气要足，不能像个书呆子……

我答应了军哥的请求。这时候，妻子把一个红包塞到军嫂手里。军嫂不肯收，妻子又塞。军嫂看看军哥，军哥对她点点头，然后，闭上了眼睛。军嫂这才没有再推让。

在医院大门口，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。回头一看，是军嫂。

“这个榴莲，你们带回去，香蕉我们留下了。你军哥现在连榴莲味儿都不能闻……”

妻子从军嫂手里接过袋子。此刻，那只辗转来到这里的榴莲，不再威风凛凛，看上去温柔极了。

龙华园区  王先佑  文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