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业园B区三楼,机器轰鸣。李秀兰的工位在流水线尽头,九年如一日。她手握游标卡尺,目光冷冽而精确,丈量零件,也似丈量人心。
“李工,这批外壳……”小组长张强递来样品。
卡尺一落,她眉头紧锁:“边角毛刺超标,内壁不平,返工。”
“就差一点点,不影响功能啊!”旁边的大刘挥舞着扳手:“返工得干到啥时候?”
李秀兰不为所动: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大刘脸色涨红,抄起工件“哐当”摔在了金属操作台上。
那天产线赶工,下班时暴雨如注,厂区低洼处,积水已漫过脚踝。李秀兰穿着雨衣缓慢前行,突然脚下一滑,右膝重重磕在台阶边上。剧痛瞬间袭来,她眼前一阵发黑,摔破的雨衣缠住了身子。
就在这时,她头顶的雨幕忽被隔开,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:“李工,摔着了?严不严重,要不要去医院?”
竟是下午和她起过冲突的大刘。缓过神来的李秀兰抬头望向大刘,他的眼中尽是关心,雨水不断从脸颊滑落。
“家里有药,我回去敷一下就好。”她回道,心里五味杂阵。
“那我背你出去。”大刘帮她整理好雨衣,又背过身子,半蹲下来。李秀兰愣了几秒,最终,她攀上了他不算厚实却格外稳当的后背。
雨势丝毫未减,伞骨在风雨中咯吱作响。大刘一手撑伞,一手稳稳地托住李秀兰,在浑浊的水流里跋涉。他身体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工装传来,混合着机油的气味,竟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心。
终于来到工业园旁的公交站台。大刘小心翼翼地将李秀兰放下。“扶稳了,我去拦车!”话音刚落,他已冲进雨中,站在马路边不停挥手拦车。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,污水飞溅到他身上、脸上。
李秀兰靠着公交广告牌,看着那个单薄却固执的背影,视线模糊了。终于,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。车里阴冷潮湿,她心口却暖暖的。
车子抵达李秀兰租住的巷口,地上的水有半尺深。大刘递过伞,蹲下了:“我背您过去,稳当些。”她顺从地趴回那熟悉的背上。他裤腿高卷,站在水里提醒:“搂紧点。”
到了家门口,李秀兰扶墙站稳,声音发涩:“进来……擦把脸,喝点水?”大刘连连摆手:“不了,你快换身衣服,别着凉了。膝盖敷点药,别落下毛病。”说完,他转身走了。
门外的感应灯灭了,楼道一片漆黑。膝盖处的疼痛阵阵袭来,她的心头沉甸甸的。
次日,李秀兰一瘸一拐地准时到岗。准备下班时,产线上的一名女孩怯怯地塞给她一个塑料袋:“李工,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……”
袋里放着一件崭新的加厚深蓝雨衣,叠得方正,上面还有一盒活血化瘀的膏药。她轻抚雨衣,鼻腔忽然泛酸。
她道了谢,把雨衣和膏药收进工具包。旁边,放着那把陪伴了她九年的卡尺。她拉上工具包的拉链,指尖无意中碰到尺子。那金属的寒意,似乎第一次不那么冰冷了。
成都园区 唐浩天/文 郁芳翠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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