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湖北老家，年饭是在除夕早上吃，最好是在天蒙蒙亮时，吃完年饭再放鞭炮，辞旧迎新。
老家冬天的早晨静谧、寒冷。每次返乡过年，我们都习惯睡到中午，经常早餐、午餐一起吃。那年除夕凌晨四点多，我和妻子就被厨房里的动静吵醒，却都不愿意起床，而儿子还在呼呼大睡。
五点多，天还没亮，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，应该是母亲。她走到房门边，停了下来。几秒钟后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这已经是母亲第二次来打探我们是否醒来，好准备吃年饭，不过她连房门都没敢敲。
我们叫醒了儿子。妻子给儿子洗漱完毕后，母亲立马招呼他坐到桌边。听见儿子说冷，她便把火盆往他脚边挪了挪。
我洗完脸，发现母亲在喂儿子喝汤，就说让他自己吃。母亲望着我，说，汤太烫了，她只是帮忙吹一吹。儿子却不愿意再喝汤了，闹着要吃三明治。可老家哪来的三明治呢？一家人哄了他半天都没用。儿子发脾气打翻碗，汤汤水水还有火盆里扬起的灰撒了一桌子，也撒了母亲一身。
妻子连忙收拾桌面，母亲擦拭起她过年才穿的新棉衣，儿子还在吵。我气不打一处来，用筷子狠狠抽了一下儿子的手，他立马嚎啕大哭。
母亲急忙跑过来，一边揉儿子的手，一边埋怨我下手太重，说大过年的不能打孩子。父亲也说，自古都讲不能用筷子打小孩，腊月尾正月头，小孩哭了万事愁，过年还是要讲一些禁忌的。
我反驳，平时他调皮捣蛋你们都说我不管，现在才打一下，你们又说我不该打。我放下碗，起身去了屋外。
天已经很亮了，村里响起鞭炮声。我不知不觉走到河边，草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，踩上去咯吱作响。我不禁想起读小学时的一个寒假，我跟母亲吵架后赌气离家出走的情形。
说是离家出走，其实我就躲在村子不远处打谷场的草垛里。到饭点时，母亲一声声喊着我的小名，唤我回家吃饭。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，我始终忍着不出声。母亲开始一家一家地询问村里小伙伴有没有看到我，我心里还有些窃喜。直到母亲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叫我的学名后，我才感觉愧疚起来。
我很想从草垛里钻出来，但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我看见母亲急匆匆地往村口走去——她应该是去隔壁村舅舅家找我了。后来，我竟然在草垛里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我被一束光给惊醒了，把拿手电筒照我的人吓了一跳。母亲跑出人群，一把拉过我。在场的邻居都劝她不要打我，说人找着了就好。我才知道，母亲发现我没去舅舅家后，急疯了，回村央求乡亲们一起帮忙找我。
在河边走了一阵，我想到小时候写作文，形容母亲的头发白了时会写成“像泛起的白霜”。母亲的头发像不像白霜我不知道，但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变白的，我却记得很清楚。就在那天，我跟所有人一样，都以为她要狠狠打我一顿。母亲却拉着我的手，平静地说，先回家吃饭吧。当时，我看见了母亲眼里泛起的泪光，也看见了她鬓角处垂下的几根白发。
我决定回家，好好为当年的倔强跟母亲道个歉。刚走出不远，母亲迎面赶来。看见我，她一阵责备：“你跑哪儿去了？手机也不带，锅里给你留了面。”
我鼻子一酸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B-iDSBG事业群（龙华） 付勇/文 蒙春梅/图
看到母亲找“调皮”的自己，眼里泛起泪光，还有鬓角的白发，突然眼泪就来了。说不清楚是为什么，可又那么真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