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节第二天一大早,我还没起床,听见父亲说要去大凹山捡板栗。我一骨碌翻身下床,准备和他一道去。在我洗漱的空档,父亲已经替我找好一身旧衣服和一双雨靴。

大凹山是我们村子附近最高的一座山。从山脚到半山腰这一段,大凹山被村人们开垦出大小不一的旱田和山地。自打我记事起,父亲就经常挑着犁和耙,带我上大凹山。我跟在父亲身后,提上热水瓶和茶叶筒,牵着家里那头大黄牛。到了我家的地块,父亲给牛套上犁,开始犁地。很快,脚下的泥土翻起一道道沟壑。

休息时,我牵上牛去河边喝水。等我回来,父亲正坐在耙把上。他每吸一口卷烟、每喝一口热茶,都要眯起眼睛,满脸惬意,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疲倦。

犁地基本是父亲一个人完成的。扯花生、倒芝麻、割油菜这些活计,父亲也总是打头阵。父亲这个庄稼把式,在春耕秋收中撑起了我们一家人的吃穿用度。

后来,打工热潮兴起,村里的壮劳力纷纷南下或北上务工。在我小学四年级那年,父亲也和村里人一起南下广州打工。他每次打电话回来,都会叮嘱母亲少种些庄稼,也嘱咐我要多给母亲帮帮忙。

过年时,父亲从广州回来。他说在火车站排了一天队,才买到一张站票,又在火车上熬了一天一夜才到家。我心不在焉地听着,眼睛紧盯父亲带回来的硕大蛇皮袋,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有啥宝贝。

终于,父亲起身解开蛇皮袋,兴奋地拿出给我们买的新衣新鞋。在他弯下身子拿衣服的剎那间,我才留意到他的头发变得枯黄、干燥,稀疏了不少。我记忆里山地上的那一道道沟壑,不知何时长到他的眼角去了。

我读中学时,大凹山被外地人承包,种下了漫山遍野的板栗,收成不再属于村人。板栗收完后,树上满是折断的枝桠和破败的叶子。一眼望去,整个大凹山呈现出一种颓态。

在外务工几年后,父亲的头发慢慢地秃了。他过年回家所带的衣服鞋子,我不但感觉不到惊喜,反而嫌弃它们老土。这之后,父亲的话越来越少。

我有儿子后,父亲又变了。

有一段时间,父亲来深圳帮我带小孩。他不喜欢打太极,不喜欢刷手机,整天就爱跟孩子玩,能絮絮叨叨地陪小孩子聊上一整天。没多久,小区里的孩子都喊他“大王”,都要跟他玩山大王的游戏。我一打听,原来父亲自封“大凹山大王”,还按楼栋给“手下”封了四个头领。

回过神来,我换好旧衣服和雨靴,和父亲一人提一个竹篮上了大凹山。树上的板栗已经收完,只剩下一些晚熟的、掉落在草丛里的小栗子。父亲教给我捡栗子的诀窍,我们分头行动。差不多一个小时,我就捡了满满一篮子,父亲却只有半篮子。

吃午饭前,父亲找了根针,挑扎到手上的板栗刺。母亲说父亲眼神不行了,那么大的板栗都看不见,还挑得了刺?听了这话,我很后悔没在路上给父亲匀一点栗子,反而还炫耀自己捡得比他多。

饭菜摆上桌,我喊了四五声父亲吃饭,声音一次比一次大,他都没回应。一转眼,他又不见了。我正准备去找,他端着一只小杯子回来了。父亲说找了好几家邻居,终于借到一点茶籽油。茶籽油涂在被板栗刺到的位置,刺很快就能冒出来——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土方子。

母亲埋怨父亲,现在不光眼神不行,耳朵也背,那么大声喊他吃饭也不应一声。

父亲笑嘻嘻地反问:“你们先吃就好了,等我干嘛?”

B-iDSBG事业群(龙华) 付勇/文  李晓岚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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