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姑跟我们说,芒果就要熟了。过两天,她带些到厂里来。
那是一九九八,我和水林到东莞打工的第二年。说起来,我和水林是进厂之后才认识姑姑的。我俩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因为都是老乡,又是同姓,就按老家惯例,喊她“姑姑”。姑姑在厂里干清洁工,每天固定时间上下班,远比我俩轻松、自由。有时中午或者晚上,姑姑在饭堂找到我和水林,给我俩每人塞几颗荔枝,或者一根香蕉、一个橘子,唠几句嗑,无非就是昨晚加班到几点、有没有被拉长骂之类的话。我们在她那里享受到了亲侄子般的待遇。
那天厂里出粮,晚上不加班,第二天放假——进厂后,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。下班后,我和水林去邮局给家里汇款。从邮局出来,我俩在马路上溜达。路过一家投影厅,门口贴着《还珠格格》的海报,看上去很是诱人。我俩想也没想,买票走了进去。
《还珠格格》太让人上头了,看完一集,还想看下集,看得我们忘记了时间。当天最后一集放完,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。走出影厅,我和水林不知该往哪里去——厂里有规定,晚上十一点过后,不得入厂。守门保安铁面无私,厂里的公示栏经常贴出某员工因为擅闯门禁被记过、罚款的通告。头顶皓月当空,路上行人稀少,我俩四顾茫然。在一个十字路口,水林有了主意。他说:“要不去姑姑那儿看看?”我点点头。其实我也有此意,只是觉得这大半夜的,不好意思去打扰她。
姑姑带我和水林去过几次她的租房,做饭给我们吃。那是本地人盖的一排平房,房子前面有一株高大的芒果树。这个晚上,皎洁的月光照在芒果树上,投下婆娑的树影。抬头看去,只看见茂密的枝叶,看不见芒果,但似乎能闻到隐隐的果香。水林上前敲门,过了几秒钟,姑姑在里面问:“谁呀?”“我,水林和佑。”“哦,等我一下啊。”
门开了,姑姑穿着睡衣,走到月亮地里。“你们遇到事儿了?”“晚上看投影,搞得太晚……”“回不了厂是吧?来找姑姑是对的。你们在我这儿睡,我去跟厂里的周大姐挤一晚。快进来,先冲个凉。”我们跟姑姑走进房间,里面有一股扑鼻的香味儿。香味儿是从房间角落散发出来的,那儿有一只脸盆,脸盆里盛着或黄或绿的芒果。姑姑把脸盆端到床头柜上,说:“门口树上打的,正准备这两天拿给你们呢。味道很不错,你们只管吃。明天早上,等我回来给你们做早餐。”交待完,姑姑拿上衣服,出门去了。
水林去冲凉。我剥开一个芒果,果肉黄澄澄的,香气更加浓郁——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芒果。咬一口到嘴里,一种不同于别的水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。我一连干掉了几个芒果,吃得脸上沾满了汁水。冲完凉,我忍不住又吃了几个,撑得肚子鼓鼓的。水林跟我一样,也吃得满脸是汁。
那一夜,不知道是芒果吃多了还是沉浸在刚看完《还珠格格》的兴奋里,我和水林都睡得不踏实。
第二天早上,姑姑回来了。打开房门,她定定地看着我,问:“佑,你的脸怎么肿了?”我感到纳闷,跑到镜子前一照,发现自己的脸肿得像猪头,还有些发痒。水林还没起床,但他一切正常。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姑姑也不知道。
吃过早餐,姑姑带我去官井头一间诊所。医生问了情况,说我这是芒果过敏,不用担心。自此,我才知道世上还有“芒果过敏”这回事,此后便几乎与芒果绝缘。但每当看到路边的芒果树或超市货架上的芒果,我就会想起姑姑,想起那夜的月色。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/文 陶迎港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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