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舅妈病了。春表姐和我视频时，脸上还挂着黑眼圈。为了照顾四舅妈，她这几天几乎都没合眼。
“小远呢，老妈住院了，他都不回家看看？”我实在忍不住，数落起在省城上班的表弟。四舅过世早，四舅妈好不容易拉扯大两个孩子，却落下了一身病痛。如今她病倒了，只靠表姐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。
春表姐冷冷“呵”了一声，“要不是去看他，我妈也不至于被气病！”随着春表姐话音落下的，是让我震惊到难以接话的消息。
实在不能怪我突然脑子短路。要知道，小远可是出名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，在我一众初中都没毕业的农民工表亲中鹤立鸡群。他当年高考排名全省前800，进了全国TOP10大学的生命科学专业，学霸光环简直能把我们这群学渣闪瞎。
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，四舅妈恨不得一天晒十八遍，她的朋友圈成了小远的个人荣誉墙。但偶尔也有亲戚说风凉话：“读这种专业，毕业也挣不了几个钱，白瞎那么好的成绩了。”不过四舅妈有子万事足，从不在意这些酸言酸语。
在春表姐的讲述中，我才知道，生化环材“四大天坑专业”的谶言还是应验了。小远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对口的工作，只在一家小公司短暂上了几天班，就辞职做了“蹲子”。他每天窝在同学宿舍里打游戏，实在没钱了就打着名牌大学生的旗号做短期家教，毕业两年都没走上正轨。
如果不是这次去省城探亲，四舅妈完全不知道，自己的高材生儿子竟然如此浑噩度日。儿子之前说的“研究员”工作，只是糊弄她的幌子。小远还曾向家里要钱，说是参加培训，如今看来不过是生活费见底找的借口。从没受过如此打击的四舅妈回家后就病倒了。
春表姐知情后，在电话里大骂了弟弟一顿。小远一直没吭声，最后只在微信留了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和春表姐聊完后，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小远的事，半夜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接近凌晨时分，我终于忍不住在微信里给小远发了条消息。一句“在？”，居然钓上了大鱼。
以不咸不淡的聊天开篇，我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引到他现在的生活。结果还没等我起头，他就颇有倾诉欲地讲了许多，大段的文字里充满了焦虑和迷茫。毕业后第一次辞工，他就陷入了害怕上班又忧心将来的矛盾旋涡。最后，他放纵自己，沉溺于网络游戏带来的短期快感中无法自拔。
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小远讲的一件小事。有天他正在游戏里厮杀，接到大学师弟打来的电话，说学院正在做毕业生回访。小远的第一反应是想挂电话，最后沉默许久才编了一个准备考研的答复。师弟说祝他考研顺利的时候，小远终于无声崩溃，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。
让我感到安慰的是，小远还有一点挣扎之心，没有像一些当代阿Q一样坦然啃老，最后沦为蚂蟥，寄生在亲人身上吸血存活。我理解他现在的逃避防御式生活，毕竟努力不一定会成功，但不努力真的很舒服。
像小远这种天之骄子，跨出社会的第一步如果没走稳，很容易就踩进泥坑无法自拔。然后，他们又因为放不下那颗骄傲的自尊心，不愿从底层打拼，也不愿伸手叫人拉上一把，最后悄无声息地沦为社会边缘人。
我们当然有选择消极的自由。成龙成凤成废物，都是自个的事，不吃别人家大米。但谋生这个责任无论如何都无法推到其他人身上，不然难道指望啃老一生？想要生存，就必然要牺牲点什么。上班也许很难带来金钱以外的成就感，但这笔交易我们不得不做，除非你有更多的选择资本。
建议小远：如果实在无法忍受组织化的环境，也可以自己为自己打工。君不见各种自媒体、手艺人，甚至帮人喂猫遛狗，一样能养活自己。
不过特别想要提醒小远的是，人生到了某个阶段，就是一个下坠的过程，体力、创造力在递减，健康问题在递增。二十岁的时候，还可以有很多希望。但随着生活缓慢落锤，个人总有被锤得没脾气的时候。不要拿父辈作参考，那是个高歌猛进的时代，很多人可以在中年乃至退休后另辟新天。
在如今这个经济下行的时代，如果没有趁年轻往上爬一爬，以后下跌的时候，真的能承受住谷底的风吗？
这条人生路，就像一道井壁。来都来了，不妨爬出井口看看外面的太阳。也许，面对不比逃避更难。
作者 邴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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