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太阳毒似火,福爷的葡萄架倒是攒下一片凉荫。摇椅吱呀呀地晃着,福爷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蒲扇,眼皮子却早沉了下去。小方桌上,一碟油炸花生米撒出了几粒,酒壶歪倒在一旁。
福爷数着棚架下的黄瓜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话音未落,呼噜声便裹着酒气冒了出来。
菜园子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金巧猫着腰,摘了根顶花带刺的黄瓜,又往菜篮里塞了把嫩豇豆。她住在城里,但老惦记着公公家的菜地,每周末都要回乡顺走些新鲜菜蔬。
金巧正揪着一个紫茄子,背后突然有人炸雷似的吼了一嗓子:“哪个?偷鸡摸狗的!”
金巧手一抖,茄子掉在地上。她回过头,撇撇嘴:“爹,是我,金巧。”
“叫谁爹呢?”福爷坐直身子,酒意醒了大半,“你每次回来都跟做贼似的,摘了菜就走,当这是你家菜园子?”
“话咋这么难听呢?”金巧把菜篮子往地上一蹾,“你种这些菜不就是给我们吃的?再说了,你天天喝高粱酒,一瓶瓶往肚里灌,咋就不知道攒点养老钱?到时候蹬了腿,还不是得我花钱送你上山?”
福爷被戳了痛处,猛地灌了口酒,喉结滚动着:“你放心!老子存了养老钱,死了也不沾你们一分钱光!”
这话像粒火星子落进干柴堆。金巧眼睛一亮,赶紧凑上前,声音甜得发腻:“爹,您存了多少啊?”
福爷先是伸出一根手指,继而蜷起五指。
“十五万?还是五十万?”金巧盯着福爷的手指,恨不得掰开来数。
福爷被缠得烦了,挥挥手要走,可刚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眼花,“咚”一声磕到桌角,很快栽倒在地。
“爹!爹!钱在哪儿呢?”金巧跪在地上,摇晃着福爷。可福爷眼睛紧闭,嘴角溢出白沫,再也没能开口。
几小时后,福爷没了呼吸。
福爷的三个女儿从外县赶回奔丧。大女儿红着眼圈对金巧男人说:“哥,爹就你一个儿子,办丧事的钱咱几个平摊,帮你分担些。”
金巧正蹲在灵前烧倒头纸,听了这话,手顿了顿,说:“养儿防老,自然该我们当儿子儿媳的拿,哪能让你们平摊!”
子夜,金巧攥着手电筒,和男人在老爷子的屋里翻箱倒柜。床上的铺盖被掀起,空荡荡的木板泛着冷光;旧木箱被撬开了,只有几件布面发黄、打了补丁的蓝布衫;囤粮食的陶缸也被挪开了,爬出几只瘦弱的蜈蚣,慌慌张张地往墙角钻。
院里的黑狗被惊得直蹿,汪汪地叫个不停。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映着金巧额角的汗,也映着她眼里的失望。
农村丧事特别讲究,花钱如流水。金巧看着支出账单,心如刀扎。她把男人拉到一边,说:“你爹肯定是骗咱们的!丧葬费不能咱一家扛,得让你三个妹妹都掏钱!”
男人唯唯诺诺,不好意思张口。她把三个姑子叫到一起,苦着脸说:“爹的丧事要花费十几万,我们手头紧,还是咱姊妹兄弟四个分摊吧。”
三姐妹愣了愣,答应了。金巧的脸终于阴转晴。
一晃眼,过了半年,老太太也跟着去了。赶来奔丧的姑子们刚落座,金巧就提费用分摊的事。她们二话没说,利索地交了份子钱。
老太太入棺前,灵柩里需要铺些木炭和石灰。正房不够,金巧便往偏房去取。房里灯光昏暗,墙角码着十几袋木炭,落了厚厚的灰,袋口被布带绑得严实。她费力地打开一袋,露出一个破布包,摸着硬邦邦的。翻开一看,里面竟是成捆的人民币!
“老爷子,真没骗我……”金巧喃喃自语,发疯似的解开每一个袋子。
“嫂子,木炭找到了吗?”三姐妹推门而入。手机的灯光涌进屋子,照亮了金巧手中的钱,也照亮了她僵住的脸。
金巧张了张嘴,没能出声。
宝科园区 戴海龙/文 易奇炎/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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