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似水流年】熊善人

熊善人，何许人也？

此人姓熊，名光儒，年过六旬。其身材魁伟，体态丰腴似弥勒；方面大耳，面色红润，眉宇间自带三分慈悲。他幼时饱读诗书，十七岁与青梅竹马相恋。待青梅身怀六甲，二人遂奉子成婚，次年得子。

不料二十出头，他竟看破红尘，遁入空门，得法号“善人”。虽披上袈裟，他却是特立独行的“红尘和尚”——每逢初一、十五净口素心，平日里照旧酒肉穿肠。

寺中修行三十载，他习得一身异术：精通拳脚武术、堪舆风水、占卜算命、驱邪镇煞，更练就一副说评书的好本事。年过半百，他毅然脱下袈裟，携一把二胡、一个罗盘、一对阴阳卦回归俗世，之后浪迹天涯。

每年深秋，熊善人云游至吾村。家家户户视其为天外高人，争相宴请，甚至有人举债也要备下好酒好菜盛情款待。他落脚谁家，便是谁家盛事：白日里，求看风水、算八字者络绎不绝；及至暮色四合，四邻乡亲扶老携幼，自带板凳蜂拥而至，顷刻坐满庭院，只为聆听他说书。

他讲评书以“孝”“善”为纲，院中不设高台，不用屏障，仅置一桌一灯。常人讲伦理，易流于说教，枯燥乏味。他却每夜演绎一场摄人心魄的独角大戏。最令我难忘的，是离乡求学前的最后一次听他讲书。

开场，便是一曲二胡《目连救母》，呜咽缠绵，如泣如诉，闻者遥望秦川，肝肠寸断。接着，讲《包公断案》，他时而声色俱厉，大喝“王朝马汉”，声如雷霆震怒；时而低沉吟唱，如歌如泣，将人物演绎得惟妙惟肖。台下静寂无声，落针可闻。众人屏息凝神，唯恐漏掉一字一句，乃至一声叹息！

及至《孝文报，尿泡鸡，鸡泡尿》，他忽而如妇人涕泪交加哭诉，忽而又似蛇蝎女子狠辣决绝，引人入胜。全场听众随之沉浮：时而泪流满面，呜咽四起；时而满腔怒火，紧攥双拳；时而又哄堂大笑，掌声雷动。众人全然沉浸其中，物我两忘。

最绝妙处，是他常在故事间穿插拳脚功夫。虽年逾花甲、形似弥勒、憨态可掬，其身法却轻灵如燕，翻滚弹跳，甚至能灵巧地走起太空步，令人叹服。

直至月过中天，听众仍流连不去。乡亲们由衷地尊称他为“熊半仙”。多年过去，他讲书的神韵与诸多情节，仍时常萦绕心头，引人无限回味。

他大慈大善，似有起死回生之能。

一日，邻家两只小鸡突然瘫软倒地，闭目僵直。他即刻让人取来铝制盆，将小鸡扣于盆下，手持两根木棍有节奏地敲击盆底，持续约三分钟。之后，铝制盆一掀开，众人目瞪口呆——奇哉！那小鸡竟扑腾着站起，抖抖羽毛，又活蹦乱跳地跑开了。

阔别故乡三十八载，所珍藏乡忆无数。而被尊称为“熊半仙”的熊善人，其身影、其故事，最是令我回味悠长。

成都园区  贺林/文  郁芳翠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