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上三竿,隔壁的军聋子打我家门前走过。他的裤腿被露水打湿了,还挂着几片青草叶子。“军嗲嗲,一大早上哪儿去了?”我摇着蒲扇问他。他扭过头,思索片刻,朝我努嘴道:“早饭啊?吃哒。”说完,就背着手,“吧嗒吧嗒”趿拉着鞋子走了。
快晌午时,军聋子家来了一屋子人。他们要召开家庭会议。军聋子五女一儿,各有各的生活。“他老两口算有福气了,这么多后人,没有不孝顺的。”乡邻们都这样评价。
我跟着军聋子的几个重外孙在老太太的房间里玩闹。老式木床空着,铺盖卷前天和纸房子一起烧了,房间里还有一股老人的味道。我瞄了一眼隔壁的堂屋,大人们个个神情凝重。
四女婿先开口了:“而今妈走了,我看月钱就从1500减到600块吧。”老四两口子在镇上的菜市场杀鸡卖鸡,日子过得紧巴。老四在旁边不吭声,她头发白了大半,满脸麻子。老太太之前跟我提起过,老四是她大饥荒那会儿生下来的,差点活不成,儿女里最苦的就是她了。
老三马上质问:“600块,哪里请得到人?”老三住在隔壁村,有个争气的女儿,两人不愁生计,便承担起照顾老人饮食的活儿,不用出月钱。两口子每天开辆面包车来,提一大包新鲜菜,做了晚饭再回去。老太太生前有些不乐意:老三两口子每天在她家吃饭,这不是啃老吗?她还想从这1500块里挤出点钱,留给最疼爱的小儿子。可是她临走了,也没看到小儿子最后一眼。
“爸现在还能动,用不着请人。600块给他买米买油差不多了。”
“就是就是,咱现在都各有各的难处。”
大家七嘴八舌。
老三扭头问老头的意思,老头没听见。老三又凑到他耳边,提高音量:“爸,你自己做饭能行吗?”“放心,我一个人饿不死。当初是你妈挑嘴,吃不来我做的饭。我一个人吃啥不行?”军聋子躺在凉椅上,把脸别向一边。老三垮下脸,不再多说。
老大这时候接话了:“这钱也不多,要不你们几个年轻的分摊算了。我现在没有进账,我家那个说走就走了……”一提起丈夫,老大便哭了起来。这大姑爷往日最爱来我们湾里溜达,再熟的狗见着他,也一边吠着一边蔫蔫地溜走。因为他是狗贩子,在狗界恶名昭彰。去年突然得了癌症,不到一个月就走了。
“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啊,去年铺子着了火,烧了个精光,还欠着一屁股债呢。”老二说。
“按理来说,这些都是咱弟的事情。嫁出去的女儿还要养老,婆家哪有没意见的?村里又哪有不说咱弟不争气的?”装扮时髦的老五撇着一口常德腔。
“他要是争气,还能到40多岁娶不上老婆?偏生这个时候把腿摔断了,一个人莫饿死在外面了。”
“他前年借我两千块钱都没还……”
姐夫们都指责起老六。
“兴许,妈走了他会懂事点,攒点钱修下屋子。”大姐心疼起弟弟来。
一时间,堂屋里静了下来。老电扇嘎吱嘎吱摇着头,屋外的蝉叫得火热。我没等到会议结束就被叫回去吃饭了。没多久,军聋子的后人们也纷纷回了各家。
一个月后,腿好了的老六赶回家,在他娘坟前一顿痛哭。没过几日,他说这老屋阴森森的,总感觉他娘还在屋里,便又提着行李箱去打工了。
军聋子一个人守着空房子,偶尔坐在我家墙角打盹儿。他说,老婆子在的时候吵吵闹闹,现在怪冷清的,真想跟她一起去了,陪着她。
iDSBG(龙华) 刘燕/文 连云云/图
我看到最后落泪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