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经103岁了,是这条街最老的家伙。不对,我身后的房子比我还老,可能我爷爷出生时它就在了。它的脸上也全是褶子跟黑斑,通身散发着腐朽破败的味道。

大女儿在门外喊:“爹,早饭给你放桌上了,记得吃。”这周轮到她来伺候我,无非就是送个饭,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。见我没搭话,她骑上自行车走了。他们总喜欢扯着嗓子跟我喊,其实我不是听不见,只是不想说话。

我不知道睡了多久,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。我每天不是躺在床上,就是躺在眠椅上。眠椅摆在前廊,临着马路。

这条路很多房子的门前都坐着一个老家伙,就像门牌,我是人民路430号,刘老头是487号,陈老太是395号……他们都没有我老,可有些人的腿脚还不如我,我好歹能自己爬上眠椅,他们却坐的是轮椅。可我们都一样,走不出这条街了。

天越来越亮,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,上班的,上学的,买菜的,种地的……人们的生活被我婆娘养的公鸡叫醒了。我眯着一只眼,看人来人往。十岁那年,我跟着父亲在黎摊河捕鱼,被竹筏上的鸬鹚啄瞎了左眼。从此,我成了被困在镇上一辈子的独眼龙。

可我右眼视力出奇的好,力气大,手也灵巧。读完小学,我就跟着师傅学了一门手艺——做篾器。我最拿手的是编凉席,从上山砍竹子,到开竹破篾、刮刀抛光,最后挽线编织,都轻车熟路。选竹子也有讲究,5年以上的毛竹最好,而且要又直又长。竹子的年份太短,拉丝容易起毛,凉席不易成型,可也不能太老,不然竹子太硬,容易折断。每一道工序都不简单,需要花费大量时间。做久了又觉得很简单,只需要日复一日消磨岁月。

淡季,我会扛着工具袋走街串巷,上门帮别人修补凉席。旺季,我就在家里编凉席,等买家来取。别人做凉席只需半个月,而我一般要近一个月。可他们都喜欢找我,因为我做的凉席没有一点毛刺,经久耐用,不易被虫蛀,睡着凉快。我修补过的凉席没有一点痕迹。很快,我成了镇上手艺最好的篾匠。

我这辈子,只做好了这一件事情。可儿子却没有继承我的衣钵。他喜欢做生意,在农贸市场开了一家鞋店,听说一个月赚的比我几年都多。尽管这样,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,毕竟荒年饿不死手艺人,不像做生意饥一顿饱一顿,没个安稳。可我老了,做不了主了,几个子女都听不进去劝。那就随他们去吧,黄土已经盖到我的天灵盖了,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
等太阳爬上墙头,地上的影子不见了,阳光白晃晃的刺眼。涂细仔挑着粪桶打门口经过,南货店的老板娘坐在石墩上择菜,江细女穿着套鞋扛着洗衣凳打算下河去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是啊,比我年轻的人都在赶时间。

只有我这个老家伙,纹丝不动地坐着,抬手很艰难,眼皮也很重,偶尔有人同我打招呼:“伢伢叔,歇着呢!”可等我脸上挤出笑容的时候,他已经走远了。没错,时间不等前人。

日头暖暖的,仿佛把我的老骨头都晒软了,可在外人眼里,或许,我还是硬挺挺地躺着,像把枯柴。听说现在的“枯柴”都不是埋到土里等待春天,而是丢进火里化成灰烬。算了,身后事,不是尘就是土。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等,等一把火烧云掠过,太阳就落幕了。

龙华园区  宋真真/文  连云云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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