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似水流年】苦橘

我们班换了英语老师。新老师姓左，短发，脸似葵花子，双眉如弯月，眼睛亮闪闪。不过，这不是重点。重点是，左老师很温柔，上课轻言细语，从不发火。不像她的上一任，成天板着南瓜脸，跟我们说话就像发射一串串子弹，又冷又硬。左老师一到教室，空气变甜了，学生们也都变乖了。

很多同学的英语成绩有了提高，而我是进步最明显的一个。以前我只能考七八十分，左老师教我们后的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，我的英语分数竟然上了九十，成功地引起了左老师的注意。期末考试，我更进一步，以九十五分高居班级第一。

到了初三，我荣任英语课代表。为了坐稳全班第一的宝座，我没少在英语课上花时间和心思。就连上数学课，我都在琢磨英语习题。我成了左老师的“王牌”，公开课上，其他同学都不会的题目，她点名让我回答；县里举办英语教学成绩检测，她第一个想到让我参加。这样的感觉，真好！

初三上学期快期末时，市教育局搞了一次初三英语竞赛。乡里一共有五所初中，只分到一个参赛名额，教育组给了我们学校。毫无意外，我被左老师指定代表全乡参赛。这次比赛和以往不同，要考听力。赛前半个月，每个晚自习，左老师都把我叫到她的寝室，用录音机放英语磁带，训练我的听力。

左老师的房间不大，放了单人床、书桌、椅子、洗脸架各一张，除此之外，就是一个简易书柜。左老师不在的时候，我还能专心听录音。当她从教室或者办公室回来，我就有些三心二意。左老师给我倒杯水，有时还会拿给我几颗奶糖，然后从书架上抽一本书，坐到床上看。我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，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，听见她细细的呼吸，以及翻动书页的声音。我觉得，我身边的左老师，跟讲台上的左老师不大一样。这个时候，她更像一个姐姐，让我感到甜蜜和温暖。

全班五十个同学，只有我一个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吧？我既得意，又骄傲。

那天，考试结束了。我发挥得不错，不免喜形于色。左老师也很开心，在带我从市里坐车回来的路上，跟我说了很多话。下午，我们在县城转车时，天色阴沉，一团一团的乌云在空中翻滚。

在学校门口下车时，我看到了父亲。他胡子拉碴，骑着自行车，车把上挂着一网兜橘子，车后座上绑着一床破旧的被褥。他的外套和裤子上，满是由飞溅的混凝土干结而成的硬痂。这几个月，父亲不都是在县城的水泥预制板厂做事吗？

“佑……”自行车在我面前停住了。父亲支起车撑，从车上下来，朝我笑笑，又朝左老师看看，挠了挠头，似乎要跟我说什么。我脸红心跳，想问问他怎么回来了，眼光扫到他乱蓬蓬的头发，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。

父亲朝天空看了一眼，又转过头，把挂在车把上的网兜摘下来，一把塞到我的手里。“你拿到学校吃。要下雨了，我没带伞，得抓紧时间赶路。”说完，他又笑了一下，抬腿上车，按一下铃铛，往前驶去。

“刚才那个人，是谁啊？”已经走进学校大门，左老师还往后瞄了一眼。

“嗯……他是我村里……隔壁的邻居……”我嗫嚅着说。

“哦……他对你可真好。”左老师若有所思地说。我悄悄打量着她。在说这话的时候，左老师那两道弯月似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。我低下头，感觉两颊发烫。幸好，她没有再问我什么。

那个晚上，我在被窝里剥开一只橘子，把一个橘瓣喂进嘴里，慢慢咀嚼。每次从城里回家，父亲都会给孩子们带点吃食，水果、干果或者糕点。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我嘴里的橘子这样，又苦，又涩。

龙华园区  王先佑  文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