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水河的水可真冷啊，凉透了孩子的身体，也凉透了年轻母亲的心。黄秀芝彻底疯了。她的眼泪成了奈何桥下的水，没日没夜地流淌、呜咽。
孩子走后的第十天，她又跑到河边，疯疯癫癫地喊：“你听，是宝娃在哭，他肯定是饿了，找我呢。妈妈来了。”她蹚下水，想顺着二月的清水河去找她苦命的孩子。孙继宗把她拉了上来，可他知道，自己拉不回当娘的魂。
他死死抱住妻子，任她拼命挣扎，一言不发。
他能说些什么？一个父亲，如何安慰刚失去孩子的母亲？那也是他的孩子啊，那么可爱，那么天真，再也不会踉跄地扑进他的怀里撒娇，也不会举着莲藕一样白嫩的胳膊，嚷着要这个，要那个。
可他能怪谁？怪没有看住孩子的外婆？可这确实是一场意外，自责的老人家已经上吊了两回。怪这冰冷的清水河？它吞噬了孩子，可也养育了清水镇世世代代的子民。怪不公的命运？可他这一生，何时得过老天爷真正的眷顾。
这对全身湿漉漉的父母，在河边抱头痛哭。秀芝哭累了，他把瘫软的妻子搀扶回家，帮她擦干身子、伺候她躺下后，独自坐在门前的石板凳上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孙继宗从小命苦。五岁那年，一场车祸让他失去了双亲。懵懂的他住进了大伯孙耀邦的家，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。虽然大娘心疼这个没了爸妈的孤儿，可自家条件也不好，还有三个娃要养，自然是不太顾得上可怜的侄子。
因为想念爸妈，孙继宗几次偷偷跑回自己家，躺在床上，期待着奇迹的出现。可他等来的，只是满世界找他的亲戚邻居。哭肿了双眼的他问大娘：“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？我想他们！”在场的大人无不湿了眼眶。
孙继宗从小懂事，默默地在大伯家干活，一是报答养育之恩，二是麻痹自己，冲淡丧亲之痛。
孙家几个小辈，孙继宗的学习成绩最好。大姐孙月合初中没毕业，19岁就嫁了人。二哥孙继祖勉强读完高中，三哥孙继炎对读书没有兴趣，初中就辍了学。大伯明事理，都是老孙家的血脉，谁有本事就供谁读。孙继宗考上了师范，毕业后在清水镇二中教书。这光耀门楣的事，成了他十几年来少有的幸运。
可婚事又成了难题。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没有双亲的穷小子？就算有，孙继宗怎么拿得出三转一响的彩礼？
没想到，几年后，王媒婆主动找上门来，说隔壁双水村有个姑娘不要彩礼，愿意嫁过来。孙家大娘心里直犯嘀咕，还有这好事？追问之下，王媒婆才兜了底：这姑娘长相不错，就是没受住高考失利的打击，有点抑郁。“这后天的毛病不影响大局嘛。”媒婆补充。孙继宗一想，这也是个苦命人，自己有什么资格嫌弃？
婚后，秀芝很少犯病，孙继宗在二中也颇得领导器重、学生爱戴。一年后，两人生了个大胖小子，取名孙得宝。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，没想到厄运悄悄降临——两岁的儿子失足溺亡了。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。秀芝得了失心疯，25岁的孙继宗，从小吃够了没爸妈的苦，现在又遭遇丧子之痛。
“喔喔喔……”鸡鸣声把孙继宗从记忆拉回现实。他把最后一根烟屁股丢在地上，任它在风里燃尽。
Fii-CNS（龙华） 宋真真/文 连云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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