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来了个男工。他留着板寸头，一头细碎的短发已经灰白，脸色黝黑，还在蜕皮——可能是被晒伤过。
看起来，他有四十多岁了，也许接近五十。
男人手上拿着一张纸，神情拘谨，见人就笑，很不自然的那种。
他大概是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。但事与愿违，他一进门，很多人眉头一皱——他身上有股味道。汗味夹杂着草药味，不甚好闻。
“您好，请问请假要找谁？”他普通话不好，吐字不清，还带着方言，耳轮都红了。
助理抬眼看他，眼神里有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“麻烦说普通话。”
男人更加窘迫，说话开始结巴。
助理被他弄烦了，指指他手上的纸：“给我。”
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，双手将纸递过去。
纸上写着：张敢，三十五岁。
“要休年休假还是事假？”
“您说什么？”他没听懂这些词汇，往助理身边靠了靠。也许是担心身上的味道熏到她，他又往后退了几步，神情更加拘谨，仿佛做错了什么。
助理拿手在鼻尖上方挥了挥，又重复刚才的话：“年休或者事假。”
“有什么……区别吗？”
助理眉毛蹙到一起，正想发火，座机响了。她接起电话，脸上瞬间灿烂起来：“王课，您有什么事啊？哦，您要请假？好啊好啊，我看您的年休假已经休完了，那就先帮您请事假，等拿到证明就转成丧假，您看这样可以吗？”
挂了电话，助理重新板起脸，像一只高傲的孔雀。她把一张纸推到男人面前：“你那种手写请假单不行，得用这种表。”
男人怔怔地看着表。他拿起来，走到墙边，把它垫在墙上，填起来。填完了，他看着助理，她在跟隔壁桌的同事聊天。
他鼓起勇气走了过去：“美女，填好了。”
助理回过头来，脸有愠色：“要一级一级签，线长签完组长签，组长签完再给我。”
男人错愕地问：“刚才不是有人打电话就可以请假了？”
助理愣了一下。她怒冲冲地指着表格：“这里不填，我怎么知道给你请什么假？”
男人想到之前助理提到的丧假。对，他要请的正是丧假。
“我请丧假。”
助理怔了怔，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他：“只有直系亲属去世才可以请丧假。”
男人的嘴角动了动，正想解释，手机响了。
是一部老人机，铃声很响，办公室里的人都抬眼看他，他感觉如芒在背。情急之下，他错按了免提键。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？当初你爸生病的时候我可是鞍前马后地伺候，我爸去世了，连你的人影都看不到！不要再跟我说请不了假，你那点破工资能顶什么用？连供孩子上学都费劲！”
电话里头，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激动：“我当年瞎了眼才会嫁给你……”
男人想要取消免提，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。他的脸涨得通红，手机摔在地上，外壳散了。
办公室安静下来。男人捡起手机。
“我看了系统，你还有年休假。我帮你先请年休假，可以吗？”助理的声音变软了。
男人抿了抿唇，脸上有了笑容：“谢谢啊。”
助理打了一个电话，接电话的应该是男人的主管。她简要说了他的情况，又把话筒递给男人：“你跟你组长说一声，我帮你填好单，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男人接过电话。
“张敢是吧？你请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，安心回去吧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好听，让男人觉得温暖。
“谢谢，谢谢，谢谢。”男人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，脸上的笑容变得舒展。
“休年休假，不会被开除吧？”男人再次确认。
“不会，这是员工福利，是有薪假，每个人都有。”
男人眼眶红了。他走出办公室，又回过头，朝着门里，深深鞠了一躬。
iDSBG（龙华） 黄海青/文 连云云/图
生活都不容易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