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万里家有一头牛吧?

万里为了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,忍痛割爱将牛卖给了同村的万良。一来,万良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,不会糟蹋牛;二来,万良许诺万里,以后他要用牛,随时招呼一声就行。

而我,就是那头被卖了两次的牛。

刚长到可以自己吃草的时候,主人就在我头上插了一根草,将我带到牛市上转悠。在那里,我第一次遇见万里。他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,前胸后背都是补丁,裤子豁开好几道口。一眼望去,他根本不像有钱买牛的主儿,更像是来集市上找活儿的外乡逃荒汉。

那个年份大家的日子不太好过,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小就被卖掉。搁风调雨顺时,谁家的黄牛犊子不是金疙瘩?不过遇上灾年歉收,牲口们不被连皮带骨一起吃掉就不错了。

万里弯下腰,朝我伸出一只手,手掌干燥而皲裂。不知为何,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掌,舌头被刮得生疼,却又有几分舒服。万里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,和主人商量起来。他时不时瞅我一眼,又掰开我的嘴巴看了看牙口。

没多久,万里将手伸向怀中,掏出一段全新尼龙绳给我换上,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脏兮兮的手帕,小心揭开,数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,递给主人。最后,万里从地上捡起旧缰绳还给我原来的主人——卖牛不卖绳,这是规矩。

万里虽然还养着二十几只羊,却对我格外照顾。我喝的水,是他从井里打的;吃的草,是从河边新割的。到了秋冬季节,万里把稻草泡软后切成小段,铺在我的食槽里。偶尔,我还能吃到一些他泡发的黄豆。

我到了快下地的年龄,他不像别的庄稼汉用烧红的铆钉给自家牲口穿鼻环,而是继续用缰绳牵着我。

万里先带我去观摩别的牛耕地,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我戴上脖搁子,套上木犁,选择一块稍微平整的沙土地让我找找感觉。后来,木犁换成了铁犁,从大洼山脚下的水田到半山腰的旱地,我都能犁出道道土浪,再耙得平平整整。

万里出事后的那些天,我听到的全是关于恶狼吃母羊、畜生闯洞房的事。万里闭门不出,他家的烟囱也没一点动静,还好万全替大家确认了万里并没有喝药上吊。

沉睡了一个秋冬的杂草开始冒尖了,万良牵着我去犁田耙地,万里还是在家干躺着。人误地一时,地误人一年。路过万里家门前,我故意“哞哞哞”地叫了好多声。我试图吸引万里的注意,让他朝窗户外瞅一眼,也想提醒他春耕开始了,生活还要继续。奈何,他没有反应。收工时再次路过,我故意靠近万里家的大门口拉屎、拉尿,让万良鞭打我、呵斥我,没想到万里还是像没听到一样。

后来万里终于支棱了起来,每天晚出早归进深山打狼。村里人都不理解万里的不务正业,却没人敢当面议论他。我很佩服他的勇气,甚至很多个夜晚,我都想去山里陪伴这个老实了半辈子的男人。要是遇上那只恶狼,我会把它顶在地上摩擦,或者踢碎它的天灵盖。

万里家的外墙上一直钉着半张羊皮,这也是他心头的一块疤。眼见万里把羊皮取下包在火铳上,我就知道他要去干大事。

那晚,月亮刚爬上树梢,万里出门了。我再也按捺不住,轻轻顶开牛棚门,追随着万里的身影往镇上走去。

快跟上万里时,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。万良的狗追来了,他也追来了。我看了一眼万里,他加快了脚步走向前方的黑暗。我决定挡住“追兵”。

我被拉回牛棚,第二天就听说万铜车毁人亡的事情。就当我以为万里被铐走了的时候,他却来找万良借牛,准备种一季冬小麦。此时,灰色的云团被风吹跑,灿烂的阳光洒下来,我情不自禁地“哞哞”叫了两声。

龙华园区  付勇/文  连云云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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