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,我在鄂西北一座山城上学。学校地处郊区,围墙外是村庄和菜地。食堂里的饭菜缺少油水,正是长身体的年纪,我总是感觉肚子饿。上午第四节课老上不好,肚子咕咕叫,心里发慌,只盼着快点下课,吃饭。晚上,等不到晚自习结束,胃里又空了。熬啊熬,熬到铃响,飞奔下楼——学校食堂不供应夜宵,教职工家属拎着煮红薯、玉米、鸡蛋,或者馒头、包子,于学生下自习之前,守在教学楼下叫卖,生意总是不错。

学生们虽然穷,但再穷也扛不住饿啊。

买得起这些的,还不算真穷。真正的穷学生,连食堂里的菜都吃不起,比如舍友小胡。

刚开学,班主任就在班会上号召我们为班上的一位特困生捐款。该生父亲早逝,母亲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,他来上学时,连一床被褥都买不起。后来我们才知道,这个人就是小胡。

小胡很瘦,话不多,但合群。第二学期,我和他分到同一间寝室。小胡的床在靠门的位置。门背后的角落是他的地盘:地上搁着一只煤油炉;煤油炉旁边是水桶,桶里盛有搪瓷碗、调料瓶;墙上钉一排钉子,挂着塑料砧板、菜刀、木锅铲、钢筋锅……没错,他把这里变成了烹饪间。他早上吃食堂,一碗稀饭、一只烤饼;中午煮方便面;晚上去食堂打饭,自己在煤油炉上做菜;至于夜宵,没见他吃过。基本上,学校围墙外的菜地出产什么,他的钢筋锅里就有什么:白菜,包菜,豆角,茄子,倭瓜,黄瓜,苦瓜……就是没有肉。

我们班的男生宿舍紧挨着学校围墙。墙不高,两手一撑,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。我们经常翻墙而出,去外面买东西、郊游、偷红薯、摘桔子。大家都知道小胡做饭的食材是从哪里来的,但每一个人都秘而不宣。

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晚上。下大雨,晚自习过后,没看到教工家属来卖夜宵。我们只得饿着肚子回来,骂天、骂地、骂食堂。那时,小胡正在寝室看书。不久,他拿上一把破伞,出了门。大家没太在意,都以为他上厕所去了——整个男生宿舍区,只有一座公用厕所。

过了一会儿,小胡回来了。他全身透湿,裤脚、鞋子上糊满泥巴,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,袋子里装着碧绿的蚕豆荚——敢情他又光顾过外面的菜地了。他说:“大家伙儿,别睡了,空着肚子,睡也睡不着。今天晚上,我给你们加餐,煮蚕豆吃!”

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,呼啦啦翻身下床,有的剥蚕豆,有的生火烧水。豆子剥好了,水烧开了,小胡也换好衣服,开始煮豆子。

熄灯时间到了,豆子还没熟。大家点燃蜡烛,一边看着锅里冒出缕缕热汽,一边拉拉杂杂地聊天。小胡也加入了聊天的行列。他显得很兴奋,眼睛发亮,说了很多话——关于毕业,关于未来。平时,他一个星期也说不了这么多话。

锅里散发出香气,小胡起身,往豆子里放调料。他平时做菜,基本上都是水煮,只放几滴油;但这个晚上,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吝惜,拿起细嘴油瓶,直接往钢筋锅里倒。寝室里弥漫起摄人魂魄的香味。

大半锅蚕豆,我们每人分了一小碗。蚕豆香、酥、糯,虽然很饿,但大家舍不得一口吃完,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咂。我从来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煮蚕豆!

大概一个月后,小胡辍学了,原因不详。在那个通信不便的年代,我们从此与他失去了联系。他走后,我们曾一次次地回忆那晚的烛光夜宵,回味那萦绕于舌尖的人间至味。
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  文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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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论列表 共有 1 条评论

Frank 1年前 回复TA

之所以萦绕于舌尖,因为我本身就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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