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返校的轮渡上,我们看到了那些杏子。它们躺在箩筐里,有的蔫头耷脑,有的歪脸裂嘴,有的长疤生疮。不用问,这准是卖不出去的剩货。立在箩筐旁边的主人,五十来岁的样子,手里拄着扁担,棉布褂子下襟卷了边,衣肩处有一个破洞。跟他筐里的杏子一样,没精打采,了无生气。
“学生伢,要杏子不?”发现我在看他,他讨好地笑起来,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。
那时,我在汉江岸边的一所中专读书。学校在右岸,城区在左岸,周末,我和同学乘轮渡过江,游公园、逛商场、看街景。学校往里,是连绵的群山。每天早上,都有骑着车、挑着担的山民,从学校大门前经过,过江去城区,售卖山中物产。
我犹豫着。我还没吃过杏子,很想尝尝味道。但眼前的杏子,让我没啥欲望。我以为他想把这些没人要的杏子兜售给我,不知道该怎么拒绝。
“要的话,跟我去家里。树上还有很多,又大又新鲜,随便你们摘,看着给点钱就行。筐里这些,我带回去给猪吃。”他看着我和同学,补了一句:“就是有点远,不晓得你们这些学生伢走不走得了山路。”
他的话很有诱惑力。我俩小声商量了几句,对他点点头。他再一次笑了,眉头舒展开来。“你们去家里,我就不用挑这么远啦。”
轮渡靠岸。他挑起两只箩筐,走下踏板,在前面引路。迎面刮来一阵风,吹得箩筐晃晃悠悠,吹起他棉布褂子的下摆,把他身上的汗味儿送进了我们的鼻孔。过了学校,走出一段,他就回头看一眼,像是怕我们临时反悔似的。路上,他掏出旱烟锅,不时吸几口,还主动跟我们搭话,问我们是哪里来的,读什么专业,几年级,家里还有什么人,家里人都在做什么,等等。
路是真难走。山一座比一座高,坡一个比一个陡,弯一个比一个大。路边的山林里,不时冒出一两座房舍。问他还要多久到,他总是说,快了,快了。
拐进半山腰一处平地,我们终于听到他说“到了”。眼前,是三间土墙青瓦的农舍,掩映于绿树之中,一旁另有两三间以草作顶的矮房子,应该是猪圈、牛栏。听到狗叫,系着围裙的女主人从屋子里迎出来,看到我们,脸上显出几分惊讶。他跟女主人说了几句,放下箩筐,引我们到屋后。那里,有很大的一片杏林,树上,是一嘟噜一嘟噜、黄澄澄的大杏子。女主人给我们拿来两只竹篓。“只管摘,进屋洗了吃个饱,吃完再摘。”说完,他们回屋去了。
起先的兴奋,已经化做疲惫。日头已经西斜,我们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学校,便匆匆摘了一些杏子,回到屋前。他在吃中饭,听到我们说要走,走出堂屋,抹着嘴巴,说:“才这么点儿?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,喊女人拿来两只塑料袋,把竹篓里的杏子倒进袋里,说:“走这么远,脚起泡了吧?这些杏子,算我请你们吃的,不要钱。”看到我俩没动,他挥一挥手,说:“我不留你们了。还记得路吧?”
我掏出十块钱,执意要塞给他,他死活不收。他女人也不要。没办法,我们只好提起塑料袋,往回走。走出一段路,我把那张十元钞票放在路上,用土坷垃压住,大声对他们说:“钱在这儿了!”说完,我俩撒腿就跑。
三天后的下午,我们在上土肥课。教室外,一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在走廊上徘徊,我并没有在意。直到一张脸贴在窗玻璃上,朝坐在窗边的我笑,我才想起来,原来是他。我跟老师打过报告,走出教室。他站在走廊上,搓着手,局促地笑着。他的脚边是一只大篓子,篓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杏子。
“这些杏子是送给你们的。上次那么点儿,哪里值十块钱!”他说。
龙华园区 王先佑/文 周晴明/图
看到最后,眼睛湿润了。淳朴的老人家,玻璃窗前的身影高大。
看到最后一句,一下子泪崩,淳朴美好的人撑起全世界
愿“杏”运伴随着善良的人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