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些年,我们那里流行歌舞表演。不论红白喜事,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请一班歌舞团热闹一番。我自幼跟着奶奶赶了不少场子,最热闹的一场要数英家堉胡大伯的葬礼。

胡大伯是我们村的大财主,他开了茶厂,年产值几百万,有三四十号工人——后来,我妈还在他的茶厂干了十年。几年前,胡大伯的两个儿子分了家,大儿子分到几百万,在镇上盖了一栋楼。茶厂给了小儿子,今年说要精简人员,开年后就没通知我妈去上班,辞退人竟连个口信也没有。

我曾去茶厂帮我妈干过活。她一个人要看三台机器,我帮她把接满粗茶的桶拖到下一个工站。茶桶有十来斤,虽不重,但要弓腰换桶、拖拉、捣筛,一天得走上两三万步。我妈下班回家洗澡,鼻孔里、指甲缝里全是茶叶末子,换下来的衣服能泡出一桶浓茶。村民们一边背地里议论胡家如何抠门,一边又上赶着去巴结,希望能进茶厂干活或做点茶厂的生意。这些都是后话。

且说胡大伯葬礼那日。中午,随了份子的村邻们吃过百客酒,先回自家忙活。到了傍晚,茶厂的音响放起来,主持人“喂,喂,喂”的调音声顺着山谷传到坪上。我赶忙牵回在山脚吃草的羊,给狗喂了一钵白水泡饭,又把鸡笼关好,奶奶才背着锄头从地里回来。“奶奶,快点,要赶不上了。”我急切地催促,同时把她的干净鞋子递过去。奶奶换了鞋,拍了拍裤腿的泥。我撒腿就在前面跑。

从我们玉皇坪到英家堉,要经过天龙山,那块小山包葬了不少人。赶到茶厂时,舞台的近处已经挤满了人,我懊恼地倚在厂门外小卖部的门前。这班歌舞团足有三四十人,台子也搭得比别人家大。十个年轻姑娘穿红着绿,打着赤脚露出肚脐,跳了一支欢快的舞。姑娘们里面有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子,大概是早早就辍了学。

这些节目,红白喜事通用,不同的是主持人的串场词。红事就说些喜庆吉祥的话,讨些红包利是;白事则称颂主人家父义母慈,弟恭子孝等等。歌儿舞儿大家不太爱看。等到开始演小品,几个后生吆喝起来。看到俏皮逗趣儿的地方,众人都跟着起哄。

演出到一半,出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唱歌。我定睛一看,这可不就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嘛。平日没音乐课时,他就在学校一间小偏房里编些箩筐菜篮,今儿才知道他还有这项营生。音乐老师嗓音洪亮,中气十足,“我的老父亲,我最疼爱的人,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……”这首歌词曲哀切,我却越听越开心。我凑到奶奶耳边,告诉她我学过这首歌,也会唱。

一曲唱毕,哭丧的绕进灵堂,屋内霎时间哭成一片。外面的看客,有的赞赏起这批哭丧的够专业,有的议论起胡家家产几何,老头子过世后会如何分家。屋里哭丧的还在继续,看来赚了不少红包。丧哭完了,主人家出来,站到小卖部平房的屋顶上,给院里的乡亲撒红包。我虽离得近,可一个也没抢着。听说,最大的红包有上千块呢。

闹哄哄好一阵,演出接近尾声,帮工们搬出上百筒烟花,摆在山脊上。待众人散去,随着一声声“哔……嘣……”,烟花蹿到了天上。这时,我和奶奶正走到天龙山的小山包上,漆黑的山路都被照亮了。我问奶奶:“胡大伯也会葬在这里吗?”“保不齐,这天龙山是他们家的福地,他家赚的钱比我们全村人挣的都多哩。这辈子,我都没见过死个人有这么大的阵仗。”

我抬头往回望,天空中一片流光溢彩,火树银花。后来,我再也没亲眼目睹过这么盛大的烟花。

iDSBG(龙华)  刘燕/文  蒙春梅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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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论列表 共有 3 条评论

William.yu 2年前 回复TA

小燕子啊,我是你小鱼大哥,不好意思啊这次我没能忍住,😂😂虽说有点点讽刺的味道,但是唱歌那段我真的忍不住笑了。

Frank 2年前 回复TA

作者这篇很多地方就有《红楼梦》的笔调。

Frank 2年前 回复TA

多读名著,重读名著,精读名著,随着阅读能力的提升和生活经验的积累,那些以前觉得晦涩难懂的名篇慢慢就懂了,也慢慢理解了名著之所以能成为经得住时间检验的名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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