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记忆中,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人是小六。我们出生在同一个村子,年纪相当。他虽然很瘦,但精力极其旺盛,从小就是“讨狗嫌”。

小六的母亲是位很能干的妇人,她承包果园、套种西瓜,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。她还会理发,农闲时就在打谷场找电工搭根电线,支上煤炉,准备几桶水,做起了理发生意。有这样的母亲,按理说小六家应该挺殷实的。但天不遂人愿,偏偏他的父亲是个酒鬼。因为酗酒,他在村里干下数不清的荒唐事。

大概是因为同样顽劣吧,我和小六成了好朋友。

那天晚上,月光明亮,微风轻拂。我们一群小孩儿在打谷场上嬉戏打闹。大家跑累了,爬上草垛休息。小六神秘兮兮地冲我笑了笑,顺着草垛滑下去,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不一会儿,我看到他远远地朝我招手,便溜下草垛跑向他。到了跟前,我才看到,他脚边有一个西瓜。

小六一拳把西瓜打裂成几瓣。他将最大的一瓣西瓜递给我,得意地说:“在我家瓜地偷的。”

我有点担心:“你爹住在瓜棚里看瓜,不怕被他抓住了挨揍吗?”

“他今天又喝醉了。”小六说完就沉默了,望着天空发呆。月光洒下来,照在他的脸上,让我想起母亲用手抚摸婴儿脸蛋的样子。远处传来了小伙伴们的欢笑声。小六忽然又活跃起来,大口吃完西瓜,像只兔子一样窜出去玩耍了。

那年9月,我们一起上小学,小六成了我的同桌。由于有一个勤劳的母亲,小六衣食无忧,依然顽皮又快乐。

六年级时,小六经常迟到,不时被老师罚站。终于可以坐下来了,他又马上趴在桌子上睡觉。我说:“明天我去你家叫你上学吧!”

他满不在乎,说:“不用,我早上要喂猪,会耽误你上学。”

“你妈呢?”

“病了。”

“那你爹呢?”

他别过脸,不再理会我。

小六在学校半睡半醒地过了一年,小升初考试,他的成绩居然排在全班前十,引得老师们一阵阵惊叹。上初中后,我们被分在不同的班级。偶尔在校园里相遇,我突然发现他长高了,也变得沉默了。后来,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见他,回家后才知道,他爸的肝脏出了问题,他妈也一直没痊愈,不得已,小六辍学去打工了。

当时,我不能理解小六的处境。直到母亲离世,我去南方打工,才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穿着小六的鞋,在走他走过的路,心中一阵酸楚。母亲逝去的打击,让我变得孤僻,不愿意跟任何人联系。我像一只蜗牛,蜷缩于世界的一角。

再次见到小六,已是多年之后,那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。我在人群中望着小六,从他捧着遗像、有些佝偻的身形中,依稀能窥见他小时候的轮廓。几缕白发飘荡在小六的额前,像蒙了一层风霜。他身上的白色孝衣、孝帽,就像当年那个月夜,披在他身上的月光。

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逝去了,我和小六还在挣扎着。而那个月夜,月光那么柔和,我们都曾那样快乐。

D事业群(武汉) 赵俊玲/文  蒙春梅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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