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条由600多座明清骑楼连成的十里长街。街上房屋南北并立,大多是青砖黑瓦,经过岁月的洗礼,墙面发乌。从空中看去,它大概像一头匍匐着的乌龙吧。
街面由石板铺成。阳光晴好的日子,它是街坊们的晾晒场。谷子摊开在巨大的篾席上,时不时要被人翻个身;被褥躺在拆下来的门板上,总会被女人们用竹条掸上几遍。老人们窝在冬日的暖阳下,一言不发,像一座座无声的钟。在他们身上,时间仿佛静止,又仿佛在飞速流逝。
家家户户门口都卧着一条石板凳。女人们无事就坐在石板凳上拉家常,看老街上来往的人和穿梭的风。在这里,杀死八卦的从来都不是真相,而是另一个更劲爆的话题。经年累月,嘴皮没有磨破,舌根没有嚼烂,石板凳倒被她们的屁股打磨得又光又滑。
每家进门都有一个前厅,有时囤粮,有时待客。谁家有红白喜事,都是自家做席,街坊邻居来帮忙。东家借碗、西家借桌,在左邻右舍的前厅摆上两三桌,有些排面大的,连石板路也摆上了酒席。
我家的老屋就在这条街上,距今有200多年历史,算是祖产。两间卧室挨着走廊,正好能放两张竹床,夏天,有风穿堂而过。南面是阁楼,没有住人,只是堆着些杂物。
走廊过去是院子,先前种了一棵葡萄树,葡萄藤爬满了屋顶,后来因为树大遮光,被砍了,换上了月季跟茉莉。花坛旁立着晒水的大缸,我们晚上从缸里舀水洗澡。我总是喜欢摘些茉莉花扔进澡盆,那样,睡梦里也有淡淡的清香。院子里,盛满了母亲讲过的那些古老传说。它像一口水塘,一到晚上,就蓄满了一池月光,但总有野猫来踩碎这一池的朦胧。我常常半夜爬到屋顶,数天上的星星,看满天的云跟立在屋檐的猫头鹰。
院子后面是一大一小两间厨房。大的那间堆着柴火,摆着八仙桌,小的那间砌着灶。每天傍晚,炊烟升起,母亲们站在门口,大声吆喝自己的娃回家吃饭。玩泥巴长大的孩子哪里晓得生活的苦,只晓得一日三餐,快乐无边。
推开后门,就能看见武夷山脚下的黎滩河。每年汛期,洪水沿着石梯往上爬,漫过厨房和院子,锅碗瓢盆在水里撞得咣当响,墙壁上爬满了蜉蝣。水涨得快,退得也快,它带给小镇更多的是平静与丰饶。
夏日里,当第一缕朝霞洒落河面的时候,就已经有水牛在泡澡。几只白鹤悠闲地在沙丘上踱步,渔民撑着竹筏顺流而下,开始一天的忙碌。到了傍晚,河里的烟火气更浓了。妇女在岸边浣洗衣物,男人在河里游泳,顽皮的孩子抱着汽车轮胎就往水里扎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小孩长大了,街道变窄了。河道改建,老街显得更老了。小镇有了新面貌,我的回忆却不曾改变——人生百般滋味,唯有旧时光最堪回味。
CNSBG(龙华) 宋真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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