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喜欢外公。
他总是匆匆忙忙,似乎只知道干活儿。他不喜欢孩子。大外公、二外公、五外公,有时会跟我说说话,逗逗我,但他不,我甚至不记得他对我笑过。他记性差。别家的大人赶集归来,大多会给孩子们带一些零嘴,外婆提醒过他好多次,他老是忘记——我觉得,他一定是故意的。
那个集日,吃过早饭,外婆去了娘家,晚上才能回来。大舅、二舅在外面做事,三舅上学去了。外婆一走,我觉得家里很没有意思,不免闷闷不乐。外公跟我说:“走,佑仔,咱们赶集去。下个月差不多能割谷,该去集上打几把镰刀了。”这是外公第一次提出带我赶集,我却并不因此而高兴。
外公给我拿了顶草帽戴上。这是一个大晴天,才八九点钟,太阳就把人烤出了油。外公走路很快,我使出吃奶的力气,还是跟不上他。每走出一段,外公就停下来等我。我气喘吁吁,额上的汗直往下流,蜇得眼睛一阵一阵地痛。在离集市大约有一半路程、两条大路的汇合处,有一间小卖部。小卖部门前的遮阳伞下,摆着一只雪糕箱。那只雪糕箱,吸引了我的目光。这个时候,要是能吃上一根雪糕……不,哪怕只是一根冰棍,该会多么惬意!这么一想,我觉得嗓子眼儿更干了。但外公还是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。他的眼里似乎什么都看不到,除了那条蜿蜒向前的大路。我后悔了,真不该跟外公来赶这趟集!
总算到了。集市是一条狭长、弯曲的街道,两边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店铺。集上的人摩肩接踵,走在集上,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争先恐后地往我耳朵眼儿和鼻孔里钻,刺啦刺啦,是煎饼在油锅里欢唱;砰啪砰啪,是面团在案板上摔打;咕嘟咕嘟,是肉汤在火炉上沸腾。甘甜清冽,是刚切开的西瓜;热辣喷香,是刚出炉的锅盔;又膻又鲜,是刚起锅的羊肉汤……我的眼睛看不过来,腿也迈不动,涎水也快管不住了。可是,外公只顾一个劲地朝前走。
街边一块空地上,有人在表演耍猴。耍猴人手执一面铜锣,敲一下锣,猴子便作揖、磕头、翻筋斗、爬竹竿、钻铁圈。我停了下来,看得目不转睛。直到一只猴子捧着耍猴人的帽子来收钱,我才想起外公。但是,外公呢?看猴戏的人群里没有他,街边的店铺里没有他,前后左右,都没有他。我被外公落下了!想到这里,我心慌意乱,拔腿就往前冲。集上人太多,我根本走不快。我紧紧盯着眼前一张张脸、一个个后脑勺,没看到外公,也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。外公把我弄丢了!一急,我脑门上的汗淌得更厉害,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。
是继续往前走,还是守在这里?外公会回来找我吗?太阳越来越毒辣,集上的一切气味和声音好像都被它烘干了。此刻,我只想看到外公,听到他的声音。
“佑仔,佑仔!”有人在喊我。是外公!我抬起头,看到他在十几米之外,一只手臂高举,正奋力朝我所在的方向挤来。身形高大的他,在人群中很是醒目。“外公!外公!”我大喊起来。外公看到了我,终于挤到我的身边。我这才注意到,他举在手里的,是一只雪糕。它已经融化,乳液流到了外公的手上。外公另外一只手上,是一只塑料袋,袋里装着的是李子。外公蹲下身来,看了眼手上的雪糕棍,把它丢到地上,一把将我搂进怀里。
“可惜了这雪糕……没事,还有李子!你看,都是给你买的!”外公把我松开,将手上的塑料袋捧到我的眼前。我哭了,又笑了。那些李子,或黄或绿,在太阳底下发出亮光,像外公脸上的一粒粒汗珠。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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