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暑假的一天,四外公、四外婆回村了。
四外公是医生,在县医院当院长,四外婆在县城学校教书。他俩从城里回来的日子,便是我们的节日。我和一大帮表兄弟姐妹,兜里揣着四外公、四外婆分发的糖果,骄傲地把他们从村口簇拥到幺外公家——太姥爷随幺外公生活,四外公一般在幺外公家落脚——然后欢天喜地地传播这个消息。
四外公医术精湛,方圆数十里地,很多人去县医院找他看过病,或者得过他的帮助。那个下午,得知四外公回村,陆续有人上门,向他致意,或者送来鸡蛋、腊肉等手信。邻村有一个大伯,带来一个大西瓜,还请四外公明天去他承包的鱼塘钓鱼——四外公爱钓鱼,大外公家里常备着渔具。
四外公高兴地接受了邀请,还留大伯吃晚饭。大伯说家里种了西瓜,他要回去照看瓜地。大伯走后,四外婆把西瓜切开,给每个大人分一瓣、小孩子两瓣。我一手托一瓣西瓜,先往左手上那瓣咬下去。呀,那个甜,那个爽,刚才吃过的糖果根本没法比!我风卷残云一般,将两片西瓜悉数吞进肚子,瓜籽没舍得吐,瓜皮也被我啃得像一张薄纸——薄纸上还有几个破洞。自己的瓜吃完,我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手上的瓜。四外公把他正吃着的瓜放下,拿刀从中间切断,将没吃的那一半递给我,又摸摸我的头,说:“佑仔,明天跟我去钓鱼,好不好?”我差点儿没蹦起来:“嗯,好,好!”
第二天早饭后,四外公带我出发。他同我说了一路的话,问我认得多少字,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,长大了想做什么,等等。说着说着,大伯家就到了。四外公随大伯来到鱼塘边,架好鱼竿。他让我坐到塘边柳树下的阴凉地里,免得晒着太阳。
我远远地看着四外公。刚坐下没一会儿,就有鱼儿上钩了。最多的是鲫鱼,也有黄骨鱼和爱凑热闹的小麻鱼、烧火佬。我不时跑到四外公身边,帮他把鱼儿从钩上取下,或者把水壶递给他。太阳渐渐爬上中天,柳树的树荫越来越单薄,快要罩不住我了。这时,大伯来到塘边跟四外公说话。四外公收了鱼竿,招呼我说:“走了佑仔,吃中饭了!”
午饭很丰盛,我吃了两大碗饭,直打饱嗝。饭毕,主人端来半个切好的西瓜,四外公吃过两片,便靠在大伯家的藤椅上打盹。我接连吃下四片瓜,去茅厕拉了一回尿,回来后,也学四外公的样子,在椅子上睡着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醒了。屋里只有主人家的老奶奶,饭桌上排着一溜儿西瓜瓣。老奶奶说:“小伢,吃瓜,吃瓜。地里有的是,你只管吃,我出门看看。”瓜瓣上落了两只苍蝇,我走过去,把苍蝇赶走,拿起一块西瓜,塞进嘴里。今天的西瓜,似乎比昨天的更甜。我一块接一块地吃了起来。
桌上的西瓜还没吃完,我就开始拉稀。我往大伯家的茅厕跑了一趟又一趟,茅厕里的手纸都快用光了。跑完最后一趟厕所,我走不动路,只好歪在椅子上,盯着剩下的那几块西瓜。又有两只绿头苍蝇叮上了瓜瓣,但我只能干瞪眼,连对它们挥一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大伯回来了。他发现我不对劲,跑出去喊四外公。四外公匆匆忙忙赶回来,拭了我的额头,问了情况,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西瓜和苍蝇。他说:“佑仔,你吃坏肚子了。走,我们回去,家里有药。”
日头已经偏西,打北边吹来一阵风,凉爽无比。我趴在四外公宽厚的脊背上,搂着他的脖子,想起今天吃了比去年一年还多的西瓜,忍不住笑了。四外公回过头来问我:“佑仔,你笑什么?好点了吗?”“四家家,你能在村里多住几天吗?”我问。
中央单位(龙华) 王先佑/文 陈虎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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