疾风掀开春天最后一个节气牌,雨水兜不住,哗哗,唰唰,乱了阵法似的,东一阵,西一阵,把正姗姗退场的海棠和晚樱,狼狈赶下台。次日风歇雨收,日光遍洒,满眼欣欣的绿,仿若换了人间。
而今,春已老,温度适宜,阳光正好,云轻,水阔,人稀,最宜陌上吹风去。
田畴间,小麦深已过膝,正抽穗扬花,青芒直立,白花隐隐。年初春雪与冻雨缠绵时,麦田似被铁骑踏过,很让我揪心了一阵,现在天暖了,该当可着劲儿飞长吧。油菜的籽荚交互着排到梢顶,茎秆承重不住,腰身倾斜。几点浅黄的花,恋着春风不肯去,缀在梢尖,若豆蔻女儿娇俏的浅笑。田地那端,速生杨并生成林,枝叶的绿过渡至半空的浅蓝,如幔如幕,恰揽村庄在怀。一脚迈进去,瞬间被绿意拥住,身心都澄澈了。
雨生百谷,谷雨不单是有关物候、时令的节气,更密切对应着稼穑农事。往年这时候,乡里哪有闲人,乡亲们忙着种花生点棉花移插红薯秧。“苞米下种谷雨天”,“过了谷雨种花生”,还有“谷雨不种花,心头像蟹爬”,催着你荷锄抓钵点埋棉籽去。在吾乡,花生红薯如今还有人种植,棉花却已多年未见。条条农谚尚在,而一些作物并农具和耕牛,却自原野悄然离场,退进书写者的回忆录。
机耕路上的坑洼里,积雨尚在,沟沿土膏松软,两只早开的田旋花,淡淡的粉紫,清清爽爽。一切如旧时模样。最爱这样随意的花开几朵,几十年不改。
还是疏朗的花看起来更得意韵,如东坡初绽的桃花三两枝,叶绍翁墙头的红杏一枝,梅花也最好是曹组的竹外一枝斜,花将开未开,眉目间尽是从古诗里溢出的清芬。曾在某个清明,特意奔赴远乡的梨园看花。偌大一片老梨树,虬枝琼朵,美得清寂中有古气,可惜游人扰攘,足迹杂沓,连与一朵花低语的空隙也捉不住。只短暂停留,社恐的我逃一样返程,想着,那一众清雅仙子中,或有一二懂我的心思。
麦田深处有一片梨园,果树年轻,植株清瘦,细长的枝条在细索的牵引下,与近邻枝叶交握,拱起一道道绿色长廊。近瞧去,碧色的枝叶间已缀满幼果,圆粒如豆,褪了色的花托还未脱落。转身,一朵梨花撞入眼底。藏在枝叶间的一枚皱白,该是偷下凡间的仙子中那个最小的妹妹吧,贪玩落在了后头,忽见生人闯入,待要逃,又忍不住好奇,拉一片新叶作掩护,和羞走却倚门回首般,抿唇觑着来人。
眼前的村庄还保留着完整的生态,有鸡鸣犬吠的人间烟火。谁家房后一株泡桐,顶着一蓬烟紫的花,开的不管不顾,像是刚从灶房起身的主妇,亮起嗓门呼唤玩童归家。隔着方田高树,似有暗香循风而来,恍然觉得它就是老家房前的那一棵,这错觉差点润湿我的眼眶。在城市中辗转二十余载,始终想退回天地自然之中,心念所动处,仍是春水绕舍的村落,哪怕脚下是别人的故土。
花褪残红青杏小。一株杏树默默挂了满枝青果,枝叶间透下来的阳光,洒在青涩的果子上,果身有几不可见的绒质。忍不住摘了两枚托在掌心,旁边摆地摊的大姐提醒我,那杏子不能吃,熟了也不好吃,跟麦黄杏不一样。
我摘它来无关能吃否,只是纯粹喜欢。在晚春这连天扯地的阔大绿意中,那一树带有质感的青绿,如收起水袖款步离去的青衣,安静,自得,在喧嚣的尘世里,不动声色。捧着青莹的果子,捧着整个暮春的静美,我的一颗心,也归于安宁。
刘玲梅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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