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童时,每年七月半前,外婆会托人捎来口信,喊我们去收花生、呷花生。收到消息,我和弟弟雀跃不已。
我们家与外婆家同属一乡,相距不过七八里路。但两村土质相差甚远,我们村子并不适合种植落花生。而外婆家坐落在鱼山,那里的“黄泥巴花生”名声在外。
去外婆家的路上,多半是人烟稀少的山丘。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,穿林子,越岭子。满山杉木与松柏葱葱郁郁,遮天蔽日。山林格外幽深,静得让人害怕。突然,一只乌鸦在空中掠过,凄厉的叫声吓得我们直冒冷汗。才十二三岁的我唱着歌儿壮胆,一口气走出好远。
终于到了外婆家,一进门,我们就迫不及待想去地里看花生。
外公领着我们往后山走。后山是开阔的黄土地,一垄垄绿油油的花生植株铺在山坡上,风吹绿浪翻滚。地里每隔几米就立着一个稻草人,风一刮,它手中的红布就飘动起来。
外公随手拔出一株落花生。它沉甸甸的,像挂着一串串铃铛。外公像个孩子似的,一颗一颗地数着花生,然后摘下来分给我们。急着尝鲜的我们顾不得花生外壳上的泥巴,剥开壳,就将花生米往嘴里送,一咬满嘴清香。
我问外公什么时候收花生,他笑着说:“乌云来的时候。”我知道,他在等一场雨。因为土壤喝足水,变得松软后,不用锄头挖,也能轻松地拔出花生。
我盼啊盼,终于盼来了雨。
外公满心欢喜,坐在门前的石墩上赏雨、听雨。手巧的外婆把一个个装过尿素、化肥的白色薄膜内袋裁成长方形,系上用旧衣服撕成的布带,临时雨衣便做好了。
雨小了,外公戴着斗笠,披着蓑衣,穿上雨鞋往地里赶。我们披上外婆赶制的新雨衣,神采飞扬,像一个个出征斗士。
一到地里,外公就忙开了。他弯着腰,两手抓住花生蔓轻轻一提,落花生出了泥,露出胖乎乎的果实。外公抖搂几下落花生,转身将它们码成堆,动作干净利落。我和表兄、表姐几个人一字排开,扮演“收割机”,彼此争先恐后,生怕落在后面。
“爷爷,看……”“外公,看……”我们边叫嚷边把手中的落花生举得高高的,希望自己手中这株是花生王。
外公抬头看看,点点头,脸上笑意盈盈。
外婆曾多次提醒,生花生莫多吃,容易闹肚子。但我和弟弟还是没能管住嘴,相继中招。外婆急坏了,找来老糄药(衡阳地区一种含中药成分的农村自制食品),将其捣碎磨成粉,用开水冲泡后让我们服下。这土方子特别灵,我们一喝就立马见效。
收完了落花生,外公如往年一样给我们做盐煮花生。外公往锅里倒满水,放入八角、桂皮、花椒等香料。外婆生起柴火,灶里噼啪作响。水沸后,外公把洗净的落花生倒入锅中,撒上盐,小火慢煮,让香料的味道慢慢煨进花生米里。厨房里烟气袅袅,弥漫着淡淡的清香。
天黑了,热气腾腾的盐煮落花生终于被端上了桌。一家人围桌尝鲜,庆祝丰收。盐煮落花生鲜香咸糯,越嚼越香,我们忍不住争抢起盆里的花生。
外公笑着说:“莫争,够呷啰。明年,我多种就是。”
那些年,种落花生是外公外婆最开心的事情;呷落花生,则成了我最幸福的时刻。如今,外婆家的落花生已成我永恒的记忆。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蒋朝云/图
呷的不是花生,是外公外的爱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