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隔壁伯伯,走了……”那日,母亲在电话那头叹惋。


噩耗如深夜里的秋风一样凉,凉得我直打颤。我的思绪如水,浩浩荡荡地赶往故乡,途经六百三十五公里,在家门口的汇水桥边停下了脚步。那一刻,我的脑海中只有伯父的身影。


伯父住在我家隔壁,每天都忙忙碌碌,日出而作,日落而归。他为人严肃,很少逗孩子,小时候的我离他远远的。直到上初中后,我和他才有了一些接触。


我上初中的那些年,父亲在广东打工,母亲在家种田。母亲身体瘦弱,一到双抢就纠结要不要叫父亲回乡。但父亲回来既要花车费,又会耽误上班。母亲觉得不划算,就拉着我们兄弟俩硬扛。夏日炎炎,我们在水田里挥汗如雨,咬牙坚持。


有一回,我们在泥泞的稻田里收稻。由于缺乏经验,我们没有在扮桶底下铺秸秆。两人站在扮桶上工作一段时间后,扮桶陷进泥里。于是,我和母亲在前面拉,弟弟在后面推。可任凭我们使出多大的劲,也无法拖动扮桶一分一毫。


伯父正巧挑着担子经过田边。他卸下肩上的担子,出手相助。我们四人一起使劲,才把扮桶从泥里拉出来。


伯父转身离去时,特别交代:“我在上面的山坳里,有事就喊一声。”他家种了十多亩水稻,自家也有干不完的农活。母亲不好意思开这个口。但伯父每次往家里送谷子路过我家田边时,总会问上一句:“要扯扮桶不?” 


后来,我们两家开始换工,合起伙来收稻子。父亲不在家,我们家只剩妇孺,换工自然是占了便宜。但伯父从不计较,总是抢着干抬扮桶、出桶和挑谷这些重活。母亲道谢时,他笑呵呵地说:“冇关系,我力气用不完。”


伯父喜欢穿背心,说是方便做工。在烈日的炙烤下,他裸露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,如同抺上一层油,光溜溜的。汗水在他皮肤上滚落,从不拖泥带水。


夕阳西下,伯父挑着满满两箩筐谷子,领着我走在窄窄的田埂上。我们长长的影子映在水田里,一场关于丰收的皮影戏便在水波中上演。他肩上弯弯的扁担吱呀作响,成了伴戏的鼓点。戏里戏外,都透着丰收的喜悦。


我上高中后,家里的开销更大了。每逢暑假,母亲就去广东打些零工贴补家用,家里的田地交给我和弟弟看管。伯父成了我的老师,教我认害虫、配农药、看水晒田。


伯父虽目不识丁,种田却是一把好手,对农事特别上心。他每天早晚下田查看禾苗长势,把施肥、杀虫、灌水和晒田的时间点拿捏得非常准。他说,“你哄地皮,地皮哄你的肚皮”,鼓励我多下地,莫要偷懒耍滑。在伯父的指导下,我家田里的稻子长势喜人,年年丰产。


伯父对土地充满了感情。有一年,乡里搞退耕还林,每亩地每年补贴二十四元,村里有人动了心,准备在梯田上种树。伯父平时少言寡语,很少与人争论,但在意见征询会上却坚决反对:“当前人均才七分田,田地再减少,就会缺粮了。”大部分乡亲持“年轻人不肯种地,再多田也没用”的观点,与伯父辩论。两派人争得面红耳赤,互不让步。


伯父撂下狠话:“我的地谁也不许动,我就要种粮。”正因为他的坚持,梯田最终保住了。多年后,国家提出“保住18亿亩耕地”的口号。回头看,他当年的坚持是对的。


后来,我跳出“农门”,离开了故乡,伯父依然在乡下种田。每年暑假回家探亲,只要我没开车,他就会骑着摩托车到丰树坪接我进村。村路两旁是金黄金黄的稻田,沉甸甸的稻穗挂满稻秆。一路上,伯父笑谈农事,似是醉在秋风里。


如今,伯父走了,村里田野上,金黄的稻子在为他送行。


C事业群(宝科)  戴海龙/文   蒙春梅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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