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在故乡有一间土砖青瓦的老屋,过去是碾米房。在村人眼中,老屋与洋房林立的村落格格不入。但于我而言,老屋承载着满满的记忆,是长在心底的乡愁。
分田到户的那年,生产队有一台碾米机开标出售。父亲东借西凑,花1000元买下了碾米机,并新建了一间偏房,做起碾米的生意。
八十年代,村子里的大机器寥寥无几。在孩子们心中,碾米机是个稀罕家伙一一能把金黄的谷子加工成雪白的大米。若是父母去碾米,孩子们就趁机跟过来看热闹。
碾米房成了我们的乐园,装满了童趣。大家玩米糠、数米粒、摇风车,又笑又闹:少抢了一把米糠,我哭得死去活来;多摇了一次风车,他笑得合不拢嘴;一句话不合,我们就拳脚相向。
到了九十年代,养猪成了村民们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。为了让猪长得快些、壮些,大家开始给猪喂米饭,碾米房更加热闹了。
那时候,村里经常电力供应不足,电说停就停,说来就来,没有通知。只要一来电,灯一亮,无论是刮风下雨,父母都会翻身起床。因为他们心里念着还没碾完的谷子。很快,碾米房里传出的机器轰隆声划破了夜的宁静。乡亲们以此为号,摸黑赶过来碾米。
我和弟弟也被吵醒了。我便牵着他去找父母。
彼时,碾米房里灯火通明,热闹非凡。小小的屋子里堆放着一担担谷子,一箩筐挨着一箩筐,加上碾米的父母叔伯,挤得水泄不通。
父亲正俯下身子操作机器,左手拉着机子进料处的舌片,控制料斗里谷子的流量。母亲在机器后面清理米糠,碾米的叔伯忙着往料斗里倒入谷子。三个人围着机器,干得热火朝天。风车咕噜咕噜转着,碾米时分离出的糠屑满天飞舞,染白了他们的头发。
我们兄弟俩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,盯着灯光下那灰头垢面的身影,仔细寻找着父母。有时候,我靠着墙睡着了,梦见自己躺在妈妈的怀里。
乡下人特别勤快,凡事赶早。天还没亮,父母刚歇下不久,又被乡亲的喊门声叫醒了。于是,碾米房再度热闹了起来。
后来,政府推广新型养猪技术——把稻谷磨成谷粉,用开水冲泡,便可以饲喂生猪。和过去稀饭拌米糠的方法相比,新方法更方便。不过乡亲们墨守成规,几乎没人响应。父亲却置办了一台磨粉机,说要试一试。
改革的春风从碾米房吹起,很快,这里就迎来了又一春。
我听着机器声长大,耳濡目染,上初中就学会了开磨粉机。有一个周末,父母外出吃酒席,赶巧来了一位想磨粉的阿伯。阿伯很着急,说家里养的几头猪断了粮。
我一时冲动,答应试试操作磨粉机。移电机、拧螺丝、上皮带、合电闸、喂谷……我手里的操作一气呵成,如行云流水。初战告捷。
父亲得知后,笑了笑,没有责骂我。在我心里,父亲没有反对,就是默认了。那以后,碾米机和磨粉机成了我的“摇钱树”。有了加工费,我不再跟父母讨零用钱了。那是何等逍遥与自在!
我还喜欢碾米房里浓烈的铁锈味和机油味。一有时间,我就去屋里琢磨机器的原理。由于农村晒谷及储粮的条件很差,稻谷里经常夹杂铁钉,加工时容易损坏机器。我就在机器进料口加装磁铁,用来吸住谷子里的铁钉。我的创意得到了父母的赞许,我开心极了。
如今,老屋静静地伫立在村头,如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,在风雨中屹立不倒。她凝望着远方,仿佛在等待着游子的归来。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蒙春梅/图
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