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后,母亲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。电话是本家大娘托老家堂妹打来的,两位多年未见的妯娌瞬间扯开了话匣子。
母亲絮絮叨叨地问候村里的老老少少,从东头二奶奶家到北边四爷爷家,恨不得把这些年错过的家长里短都补上。大娘却渐渐没了耐心,匆匆切入正题:“你还记得以前那些地吗?当初和谁家换的,多少亩换多少亩?”
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:“哎呀,嫂子,我离开老家都二三十年了,哪还记得这些?想起大西北……”
正在客厅看书的我听到“大西北”,不由得竖起耳朵。我以为母亲要分享几年前我陪她去青甘蒙大西北旅行的事,那可是母亲此生最得意的经历。谁知母亲下一句冒出了“大东南”三个字,我才恍然——原来她们聊的是老家的田地。
所谓“大东南”“大西北”,分别是我家原先位于村子东南和西北方向的两块田地。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地里,我累得双腿直打颤,总觉得那地离村子足有三里远,那路长得走不到头。后来,母亲为了方便耕种,把这两块精心侍弄得很是肥沃的田地,打折和别家换了村东头离家近的一块地。
后来,那块地渐渐成了母亲的“试验田”。她种过红彤彤的苹果、香喷喷的甜瓜,还有各式各样的蔬菜,全村人都能随便采摘。周围村庄的很多人都和母亲说过:“你地里的苹果,真好吃。”
那片生机勃勃的田园,就像一方世外桃源,有着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。我曾做过一次半真半幻的梦——我在那块田地里建了一座哈尔的移动城堡似的神奇房子,打开每扇门,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:麦浪滚滚的田野、硕果累累的果园,还有月光下的荷塘和曲径通幽的竹林。
大娘细细讲述这些年她家土地的变迁,哪块地和谁家换的,桩桩件件说得清清楚楚。但母亲的那些地,丈量起来面积明显不够。想来,母亲当年换来的田地,或许又经堂妹之手,转给或换给了大娘。
母亲爽朗地笑出声:“嫂子,我在家的时候,换地就没少吃亏。但图个方便,少点就少点。这么多年都过去了,还计较这些干啥?你看小松的爷爷,一辈子围着土地转,护着这里守着那里,到头来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,又能带走啥?一大家子孙男弟女,不都离开老家了,谁还愿意守着几亩地过日子?咱别争了!”
大娘却不肯罢休,仍念叨哪块地少了几分,哪块地边界缩了半尺。母亲连忙转移话题:“嫂子,等你有空,来我这边住住,我带你四处逛逛!”
“哎哟,我都八十多了,土都埋到脖子了,哪还能出远门?你啥时候回老家,咱老姊妹好好拉呱!”大娘回应。
母亲温言哄着:“嫂子,咱们都这把年纪了,开开心心最重要!你照顾好自己,等我回去看你!”
挂断电话,母亲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这个大娘,争了一辈子地。以前她家挨着咱家的地,咱卖地里的树,她非要分一半钱。我也不较真,哈哈一笑就给了。她现在都八九十岁的人了,还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,种着咱家的地,还想让我去把以前多给人家的地要回来。”
窗外的风掠过树梢,沙沙声里仿佛传来土地的私语。“万里修书只为墙,让他三尺又何妨?万里长城今犹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六尺巷的故事跃上心头,其道理简单,可到了生活中,又有几人能真正释怀?
但母亲不争。母亲用大半辈子的豁达,把那些疙疙瘩瘩的田埂,走成了比土地更宽阔的路。母亲早已陶醉在几千里外的大西北,而大娘还在丈量家门口的大西北。
昆山园区 王荣芝/文 易奇炎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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