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三岁时没了父母,靠祖父和几个叔父的接济长大,在一间漏雨的老房子里成家生子。父亲是大山里来的穷小子,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倒插门,常年在外谋生。
据说,我是我妈吃多了芋头撑出来的。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,接生婆还没到家,我就出来了。长大后,几个知情的长辈提及我有一个夭折的哥哥。“要是那个大的还在,现在丽云都带孙子了。”丽云就是我妈。她们说,我那出生才几天的哥哥,因为接生婆一把没消毒的剪刀而丧命。
但我妈从没跟我提起这件事。她时常感叹,我姐出生时瘦得皮包骨,多亏我爸给她买了很多营养品,才捡回一条命。而我,打出生就让人省心。
姐姐十七岁那年,我妈带她去深圳打工。我妈把我寄养在幺爷爷家,临走时对我说,她们只出去两年,攒够了修房子的钱就回来。她半个月打一次电话,问我想不想她,我干脆地说:“不想。”
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,“想念”是一个陌生的词语。至于一想起她们泪水就会打湿枕头这样的事,我从来不会说。
两年后,我妈回来了。尽管她的短发变成了长发,面色蜡黄、身形瘦削,我还是认出了她。“燕儿,你看她们给你买了好多花衣服,快喊妈,喊姐呐。”幺奶奶逗我。我讷讷地笑着,喊不出来。
没过几天,我妈买回红砖水泥,请来一群帮工。老房子拆了,新房子盖起来了。坚韧、独立、果敢的她,成了我家的主心骨。
四十五岁那年,她去做了个检查,回来后阴沉着脸,把报告藏在箱底。我悄悄看了,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。我试探地问她检查结果怎样,她说没事。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的郁郁寡欢。
我抢着洗衣、做饭,我想了很多种可能,却不敢知道答案。她看我做事毛毛躁躁,一脸无奈。“衣服要反过来晾,鞋子要见阳光……这些事情都要学会,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怎么办?”
这话,她平时也会说,可那天我觉得分外刺耳。我几乎是愤怒地吼道:“你不要说这些!”
我们都陷在自己的恐慌里。所幸,这只是虚惊一场。
今年,她又来了深圳,给我姐带孩子。第一个周末,我去看她,她穿着我淘汰下来的旧衣服,腰身更显臃肿。我马上带她去商场买衣服,她对着镜子努力收腹。“这件穿起来倒是舒服,但是太贵了。”她拦着不让我买。我强行付了钱,又带她去另一家更平价的商场。
她前半生里那些沉重、不愿提及的往事,我无从参与。但愿她的后半生,能有几许欢乐。
iDSBG(龙华) 刘燕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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