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冬天,父亲结束漂泊的打工生涯,回到了熟悉的村子。
村子里路宽了,洋房多了,人却变少了。平日里,年轻人生活在城中,仅剩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留守在家。
我家对门的梯田无人耕种,蒿草遍地。梯田上方的山塘年久失修,到处是蛇窝鼠洞,导致塘堤渗水。而杂树占据了山塘,连过往的道路也被封住了。
这口山塘,是爷爷当队长的时候带着父亲和乡亲们开挖的。大集体时代,山塘主要用来储水,灌溉塘下的几亩梯田。梯田种出的稻子养活了乡亲。在父亲的心中,山塘是英雄,为塘砥生产队的乡亲们吃饱饭出过力。
分田到户后,父亲承包了这口山塘养鱼。春天,山塘储满了水。塘水静如明镜,倒映着父亲挑担的身影,修长修长的。父亲撒下一把青草,惊醒了梦中的水姑娘,她荡起了层层水波。夏天,父亲在夜里常常被暴雨惊醒。他来不及穿衣,光着膀子,提着电筒就赶往山塘。千沟万壑的流水朝塘里涌去,细浪翻滚。父亲急忙开闸放水,不久后,山塘慢慢恢复了平静。
山塘水肥鱼儿鲜,父亲逢年过节便撒网打鱼,既可改善家里伙食,又能卖鱼贴补家用。吃水不忘挖井人,全家人都念山塘的好。直到父亲南下广东打工后,山塘才易主了。
而今,山塘废了,父亲同村里老人一样难过,期盼山塘有“复活”的那一天。
小年夜那晚,按照村里习俗,组员们聚在一起议事。良田好地被农业公司一抢而空,但这口山塘与塘下的梯田无人问津,不要租金也没人认养。
老村长建议摊工修塘,年轻人要么反对,要么沉默。父亲不忍心山塘和梯田荒废,又不愿占公家的便宜,便提出以每年60元钱的价格承租五年。
第二天,这事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,众说纷纭。母亲为父亲圆场,逢人就说:“他爹那天酒喝高了,犯糊涂!”父亲却不领情,非要高调做事,做出样子。母亲极为生气:“出钱买罪受,累死你都活该!”
父亲不在意这些,赌气说:“山塘我慢慢修。愚公能移山,我就能修塘!山塘修好后就值钱啰,明年就是600元租金我也不转让!”
母亲怼回去:“牛牯子!你不撞南墙不回头,哪个伢子还回乡种田养鱼哟!”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,扛着锄头就去了山塘。
过了腊八就是年,乡亲们都放下了手中活计。家家户户围坐在火炉旁,搓麻将、打字牌。老人含饴弄孙,享受天伦之乐。父亲却没消停,迎着呼啸的北风,忙着修整山塘,伐杂树、开山路、引水沟、修塘坝。
母亲拗不过父亲,又不忍心看他受苦,于是动员我们全家男女老少都出工。父亲虽肩上挑着重担,却谈笑风生,炫耀自己三十多年前带领乡亲开山放炮、修路架桥、筑渠引水的能耐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山塘被整修一新。夕阳西下,父亲坐在山塘边的青石板上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不久后,春雷响,春雨落。父亲欣喜若狂地戴上斗笠,急急忙忙地往屋外跑。道道水流往山塘赶,塘里水位急速上涨。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子,四处奔走相告:“山塘满水了,满了!”
塘水满,鱼儿欢。父亲放养的四十尾草鱼、二十尾鳙鱼在山塘里撒着欢,时不时跃出水面,泼剌声里闪着银光。
不久后,山塘水随着父亲的脚步一路欢歌,缓缓流向梯田。清明过后,梯田上插满了碧绿的禾苗,长势格外喜人。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蒋朝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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