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我盼秋,盼母亲在我生日那天做糖炒栗子。
我家后山有一棵老栗子树,是祖父年轻时种植的。历经几十年风霜冰冻,它依然枝繁叶茂,年年花满枝头,果实累累。这在乡间十分少见,一传十,十传百,老栗子树被乡亲们尊为神树。
老栗子树高高挺立于半坡山,树干有水桶粗,树冠形如巨伞,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。坡下的花生、大豆、红薯等农作物因此常年歉收。父亲把气撒在老栗子树上,咬牙切齿:“来年,一定把树砍掉!”母亲责怪父亲对神树不敬,替他作揖道歉。她抚摸着我的头,笑着说:“等满崽过生日,还得给你做糖炒栗子呢!”
待到秋风起,山坡上的枫林红叶纷飞。孩子们追着枫叶,边跑边喊:“秋到了,秋到了!”我抓住一片红叶往家里赶,向母亲报信。母亲似乎早已知道我的心思,放下手中的活,领我去后山看栗子。这消息不胫而走,村里的孩子聚拢过来,跟在队伍后面,脸上挂满喜悦。
到了后山,毛茸茸的刺苞挂满枝头,像一只只小刺猬躲在绿叶间。我仰着头数刺苞,却怎么也数不清。
此时,老栗子树上大多是青绿色的刺苞,把果实裹得严严实实。偶尔有零星几个黄色的刺苞挂在半空中,裂开口,露出赤褐色的栗子,可望不可及,馋得我们直流口水。我不依不饶缠着母亲,非要她爬上树去摘。母亲告诫我们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栗子熟了自然会掉下来。”
日历一张张翻过,老栗子树上开裂的刺苞越来越多。我们期待着一场大风大雨的到来。
终于,一天深夜,窗户被狂风吹得吱吱作响。风停雨起,雨滴溅落在青瓦上,如铃铛般清脆。母亲兴奋得像个孩子,隔着墙大声说:“栗子落了,明天我们赶早捡栗子!”我们兄弟俩躺在床上,仿佛听到了栗子掉落的声音。
第二天,雨停了。天刚蒙蒙亮,我们就穿上雨鞋,提着竹篮,打着手电筒往山坡赶。经过一夜风雨,满地枯枝败叶。熟透的栗子掉落在各处:有的被压在枯枝下,有的钻进了石缝里,有的藏在荆棘丛中……我们每捡到一颗栗子,都欣喜若狂。
回来后,母亲把栗子挂在通风口。没过多久,我的生日到了。母亲取下栗子,洗净、沥水,用菜刀在栗子上切一道口子。这时候的栗子水分收缩,甜度增加,剥一两颗放嘴里,又脆又甜。母亲把栗子放入铁锅,加少量井水。我生起火,木柴烧得噼噼啪啪作响。水沸后,灶膛撤去木柴,加些茅草,慢火收水。
这时,我钻进奶奶的院子里取白糖。奶奶把逢年过节收的礼包都积攒着,平时舍不得吃。馋嘴的我没少翻箱倒柜,早已摸透了她的老底——白糖藏在石灰缸里。我使出行云流水的“作案”手法,还没等奶奶反应过来,就提着一包白糖飞出了门。她站在门口咧着嘴骂:“这就是土匪!”
我把白糖撒在铁锅里,母亲加了一点水,糖水浸入粟子。然后,她倒了几滴菜籽油,继续小火翻炒,待栗壳烤干变脆。很快,那些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变得红亮油润,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,敞开黄澄澄的肚皮。栗子整颗剥开扔进嘴里,满口糯香。
栗子出锅后,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旁,一边吃板栗,一边聊家常。栗仁颗粒小,我一口能吞几个。外婆、奶奶、母亲三个人剥栗壳,才能供得及我一张嘴。
我满口栗香,独占宠爱,永远吃不饱!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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