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小姨一再跟我讲,母亲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美女,但从我记事起,母亲就是黑黑的方形脸庞,梳着干净的齐耳短发,穿着深蓝色的外套、洗得发白的浅色裤子、短丝袜和黑布鞋,说不上美,却干净利落。

记忆中,母亲几乎没有刻意教导过我什么,她总是默默地做事。那个年代,村里家家都有一个洗脸架,架子上搁着搪瓷盆,架顶挂着毛巾。村里的很多婶婶都不用梳子和镜子,早上洗过脸,拿手抓抓头发就去做饭喂猪。

母亲跟她们不太一样。她把洗脸架放在院中的厢房里,在门框边钉上钉子,挂一面镜子,镜子后面是一把永远刷得干干净净的梳子。早上起床后,母亲打开院里的灯,提上开水瓶走进厢房,往脸盆里倒进水,洗过脸,对着镜子,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然后,她才去厨房,做早饭、煮猪食。等父亲起床时,母亲已将一切收拾停当。喂饱一家老小和鸡鸭猪牛,等父亲磨好镰刀,两人扛起锄头、挎着竹篮,在清晨的薄雾中去地里干活。

无数次,我透过房间的木框玻璃窗,看到他们离开的背影,看到桃花灿烂、月季鲜红,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尾巴上无数颗露珠闪闪发光。多少年过去了,当我起床去跑步时,女儿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,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我,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着母亲背影的那一幕幕。无意间,母亲把早起的习惯当作礼物送给了我,我又把这件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女儿。

我慢慢长大,母亲却一点点老去。我上初中时,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。初一下学期的一天,晕倒在稻田里的母亲被人抬回了家。经过医治,母亲勉强可以下地走路,但半边脸面瘫,右眼角和右嘴角微微凹陷。母亲开始在昏黄的灯光里,对着镜子发呆。

我以为我就要跟其他同学一样,因为贫困而辍学。但是有一天,母亲兴高采烈地跟我说,她的身体好了。她和父亲一起种稻栽藕,养鸡养牛,干得热火朝天。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,我总是隐隐感到不安。

母亲用尽全力支撑我读到高三,然后,永远地睡着了。

不知道天堂里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。不知道她会不会一边噙着欣慰的泪花,一边看着我和女儿幸福地笑着。她总是静静地在我心里,不多说话,做着自己,做着妻子和母亲,温暖却又有力量。我觉得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慢慢地变成了另一个她。

D事业群(武汉) 赵俊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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