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寒过后,一天冷似一天。摄像头里,父母倚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时间一日日变长。一天晌午,父母一个扛锹,一个挎篓,出了门。他们的脚上,还穿着长靿胶靴。我猜他俩是去挖藕了。
家里有一块水田。近些年,父母不大种得动稻子,便在这块田里栽上了莲藕,今年已是第三年,繁衍得很有些气象。暑假返乡时,满田的绿荷白莲层层叠叠、挨挨挤挤,清风拂过,荷舞莲摇,煞是好看。那时父亲就说,今年开田挖藕,收成怕是不错。
果不其然,傍晚,等我再次打开手机APP,父亲已经在厨房门口的水龙头下洗藕了。旁边地上的大竹篓里,装满了沾着泥巴的莲藕。晚上,我打电话回家,母亲说,明天早上,父亲要去县城卖藕。“叫他不要跑那么远,到镇上卖就行了。他说县城的藕价每斤贵三毛,还要给你妹送两条昨天刚从塘里打上来的鱼,我劝不住他。”
每次去县城,父亲舍不得坐车,总是骑摩托。我查过天气预报,家里今晚最低气温零下七度,这么大年纪的人,骑上二十多里地的摩托,估计冻得够呛。明知道父亲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弦更张,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,让父亲接电话。刚一张口,就被他怼回来了:“家里的事,你不懂。安心上班,不要瞎操心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,父亲骑上摩托车,驶离了我的视线。大妹住在县城,一个小时后,她在微信群发信息:爸刚才来我家,给我拿了两条鱼,现在去盛泰城门口卖藕了。我要跟着一起去,他死活不让。大妹夫、小妹和小妹夫,都在群里讨论起来。人在深圳的大妹夫建议大妹悄悄去一趟盛泰城,看看父亲的情况。我们一致赞同。
不一会儿,大妹发到群里一条短视频。视频画面是父亲的侧影,他站在路边,头戴雷锋帽,佝偻着腰,两手揣进袖筒里,脚下铺着一条蛇皮袋,袋子上躺着一节节胖乎乎、白花花的莲藕。稀稀拉拉几个人,视若无睹地从父亲面前走过。一阵风来,拂起父亲罩衣的下摆。他咳嗽几声,连着跺了几下脚。
卖了多少?小妹在群里问大妹。天气太冷,没什么人买菜。我来以后,还没看到有人找爸买藕。大妹回复。小妹夫说,得想个办法才行,这么大的风,真怕爸冻感冒了。
也许是怕我们担心,大妹没有再发照片和视频。二十分钟后,她发来语音:来了个大客户,把爸的藕全要了,几十斤呢,连蛇皮袋都拿走了,全部塞进了停在路边的小车。爸高兴得很,这会儿正数钱呢!过了几秒钟,大妹又发语音说:我买碗热干面给爸送过去,他还没吃早饭。
大约十点钟,父亲到了家。母亲迎上来,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只塑料袋。袋子上,印着“康济大药房”字样。母亲问:都卖了?父亲答:卖了。什么价?两块八,比镇上高五毛!父亲眉眼间带着喜色,母亲的脸上也满是笑意。这时候,风住了,日头从云层里露出头来,万道金光照上了父亲和母亲的面庞。
晚上,我和妻聊起父亲卖藕的事,总觉得有些蹊跷。这么冷的天,谁会去菜场一下子买几十斤莲藕?妻说,你问问小妹夫,可能是他想到了什么高招。我给小妹夫打电话,说起自己心中的疑惑,小妹夫哈哈大笑:“我在县城有一个要好的同学,请他帮忙找爸买藕。他二话没说,开着车就去盛泰城,把爸剩下的藕包了圆。藕太多,一时吃不完,他自己留了一些,其他的都送给了邻居。刚才他还跟我说,他家中午、晚上都做了清炒藕片,又甜又脆,后悔没能多留一些呢!”
龙华园区 王先佑/文 连云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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