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母都是少言寡语的农民。
辽阔的原野上,烈日当头。父亲扶着犁,吆喝着牛,在土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沟。母亲戴着草帽,提着篮子,不远不近地跟在父亲身后,默默地往土沟里撒下一粒粒种子。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距离,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默契。
我们村的旁边有一条河,家里的田地都在河对岸。父母早上过河耕作,傍晚归来。河水里藏着分明的四季。冬天的河水又清又浅,一眼可以望见河底灰黑色的淤泥和一动不动的河蚌。夏天的河水则汹涌又浑浊,就像传说中能吞噬人类的怪兽。
河面上架着一道长长的、一脚宽的钢板,勉强算作“桥”。它是村人过河的唯一通道。过桥的时候,两只脚只能一下一下地挪。走到桥中央,钢板被压得像一张向下弯的弓。弓的弧顶部分渐渐隐入水中,过河的人只能凭着感觉一点点向前移。这时候如果一慌神,脚下不稳,就会掉进河里,被湍急的河水带走。虽然几乎每年都有人从桥上落水,但人们为了生计,还是一天天地排着队在桥上来来往往。我的父母也在其中。
小时候的早晨,我经常送父母到河边。母亲牵着我的手,她的手心总是汗津津的,脸色也微微发白。到了桥边,父亲看一眼母亲,笑一笑,然后接过母亲胳膊上挎着的筐,挂在自己肩上的锄把一端,头也不回地上了桥。父亲一步一步往前走,母亲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。父亲终于到了对岸,母亲跟着松了一口气。
轮到母亲过河了。父亲把锄头和筐放在地上,站在桥头等母亲。远远望去,父亲站得像松树一样笔直。母亲上了桥,她的裤管在风中飘动。母亲走到桥中央,脚背被河水淹没。忽然,她的身体晃动了几下。父亲大喊:“蹲下,蹲下!”母亲慢慢蹲在桥面上。大概过了几十秒钟,她瞄了一眼对岸的父亲,缓缓站起来,继续往前挪。当母亲的脚步踩到对岸的土地上,父亲才像腿软一样往后退了一步,差点被身后的锄头绊倒。
傍晚,柔和的阳光染红了整条河。夕阳下,汹涌的河流变得不那么狰狞。我站在河岸,远远地看着父母向我走来。他们背着光的身影,像极了水彩画中的剪影。
几年后,政府在河上修建了一座宽阔的水泥桥,人们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河。但我的眼前,仍会不时浮现父母过河的身影。
D事业群(武汉) 赵俊玲/文 蒋朝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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