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六十五岁那年，花四百元买了一辆脚蹬三轮车，车厢一米见方。那之后，他经常载着我女儿和侄子赶集，给他们买吃的、喝的和玩的。他也常常载着母亲到田地里转悠，观察庄稼长势、土地干旱情况。回来时，车厢里往往会多出几个玉米棒子，或是几块红薯、几根麦穗、一捧毛豆。
自从有了三轮车，我每次回家，父亲必定到离村两三里远的岔路口接我。
有一年春节，我返乡过年，临近家时，常走的那条路因开庙会，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住了。我乘坐的出租车只好从另一条路绕行。等我回到家，发现父亲出去了。母亲说他一早就骑三轮车去接我了。听了这话，我随即骑上单车去迎父亲。
我刚行至村头大路，就远远看见父亲骑车往回赶。他习惯性昂头挺胸，迎风敞着棉衣，把脚下的车轮蹬得虎虎生风。那股老当益壮的精气神儿，丝毫不亚于年轻人。父亲很快来到我身边，娴熟地拉手闸停稳车。看向我的那一刻，他的笑容瞬间绽放。父亲威严时令人生畏，但笑起来时格外可亲、温暖。
北方冬天的清晨着实冻人。父亲的眉毛、胡子染了一层薄霜，额头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。
我正要跟父亲寒暄，空气中弥漫的卤香味已丝丝入鼻。我不由得四下轻嗅，搜寻香味的出处。父亲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，恍然大悟地说，他没接着我，就顺便拐到镇上给我买了爱吃的卤猪蹄。我这才发现，车身上挂着一个包裹严实的袋子，车厢里放着小被子——想必是让我坐车上时盖的。
无论过去多久，每当忆起那个清晨，我与父亲并肩骑行、喁喁而谈的情景，都让我怀念依旧，温暖如初。
父亲七十多岁时，电动三轮车上市了，时尚、好强的他立马花费三千元购置了一辆，成为村里老人中拥有电动三轮车的第一人。
我不知道父亲的车技是怎么练成的，他开起电动三轮车毫不含糊，有时候还飚车，惹得母亲时常打电话向我“投诉”。
有了电动三轮车后，父亲去哪都习惯开车。有一年暑假，我和女儿、侄子去邻居家买了五六个大西瓜。我们刚进家，碰到要出门的父亲。他看了一眼西瓜，冒出一句：“才买这几个。”随即，他转身走向电动三轮车，利落地把车钥匙一插一扭，启动、后退、调头、转弯，一溜烟开出去了。
才一会儿功夫，父亲就开着电动三轮车旋风般地回来了。他竟然直接杀到邻居家的瓜园，又买了半车厢西瓜，足足有二十来个。小妞惊得直呼：“姥爷太壕，太酷炫了吧！”父亲听了，有些小得意。母亲颇有几分无奈地嗔怪道：“多大岁数了，还开这么快。”父亲嘿嘿一笑，没有说话。
在父亲的指导下，我也学会了开电动三轮车，但车技实在不敢恭维，也不怎么会倒车。为此，父亲只允许我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开车过过瘾。若是和他一起出行，必定是他开车，我坐在副驾驶位。
去年七月，八十多岁的父亲突然脑梗中风，右手、右脚偏瘫。从此，他的吃喝拉撒都需要有人服侍。对此，父亲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沮丧感。
那天，我用轮椅把父亲推到院子里晒晒太阳。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电动三轮车，浑浊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，但转瞬间又黯淡下去。父亲用左手仔细地抚摸着车头、车身，忽然说他可以用单手开车，想试一试。
我和哥哥姐姐听了苦笑不得，纷纷宽慰他，让他先等身体恢复了。父亲喃喃自语：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开车了……
父亲一向爱惜他的车子，三天两头擦拭，一直保养如新。可自从父亲病倒后，那辆电动三轮车静默在院子角落，也仿佛瞬间衰老了。
业成光电（龙华） 李卫萍/文 蒋朝云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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