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从小勤奋好学,不仅成绩出类拔萃,而且写得一手好字。他陶醉于墨香,憧憬着美好的未来。
然而,因为一些原因,父亲最终错失高考。命运弄人,他那双写字的手不得不握上了锄把。
从此,父亲的“字”遍布田间地头,书写在扁担、箩筐、犁耙等农具上;或者闪耀在客厅与厨房的桌凳、橱柜等家具上。
那时,农村有些不识字的家庭会请人写字。遇上下雨天,不方便到地里干活时,父亲就会打着雨伞,带着毛笔和墨汁外出串门。他帮乡亲在新打的家具、新制的农具上写字,以作物权确认,避免邻里争议。
父亲的字如后山的野菊花,扎根于贫瘠的泥土里,深受乡亲喜爱。
父亲写的字也闹过笑话。
在我老家,人多地少。农忙后,大家喜欢聚在一起打牌。赌博容易让人着迷,牌桌上的人经常连饭也顾不上吃。一到中午,村子里到处飘荡起高低起伏的呼喊声。有崽呼爹:爸爸,呷饭哒;有娘喊崽:乃几,呷晌午饭再去啰。
输了钱的人想扳本,赢了钱的人想趁手气好再赢一把,他们都把吃饭的催促当成耳边风。
牌迷们正在兴头上,泼辣的堂客气冲冲地赶来,如暴风雨一样猛烈。她们骂骂咧咧,撕牌页子,抢桌上的赌资,甚至拳脚相向。最终,大伙不欢而散,灰头土脸。
父亲见状,突发奇想。他在牌桌前的白墙上题写了一行楷体毛笔字——吃饭是第一件大事,用来提醒牌友们要准时吃饭。
眼尖的孩子却发现父亲的“吃”字写错了,把右边“乞”写成了“气”。父亲面有羞色,思索片刻后,又饶有兴致地解释:“多出的这一横代表一颗糖,嘴里含着糖的人不会感觉饥饿。”这形象生动的说法,引得孩子们捧腹大笑。
我们上高中后,父亲的本子上多了些不一样的文字:某年某月借某人多少钱;某年某月某亲戚资助我们多少钱……父亲让我将它们铭记在心,念他人之好,日后加倍奉还。
自从父亲外出打工后,我便很少见到他的字。
2006年,政府取消了农业税,乡亲们无不交口称赞,母亲种田也更有劲了。
在佛山拉板车的父亲,也感受到了党和政府对农民工的关怀。街道划出专门场地,方便农民工接活。父亲不再被城管追得满街跑,也不用担心板车被没收,终于可以安心打工挣钱了。
那年年三十,父亲见弟弟在写春联,雅兴大发,出口成联:“在家种地地兴旺,外乡挣钱钱如意。”然后,他提笔直书,一气呵成。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,在红纸上格外醒目,散发着墨香和喜气。
父亲又思忖片刻,写出横批:夫妻同欢。
写完后,父亲远远近近看了好几遍春联,脸上笑开了花。他把这副春联贴在大门的门框上,喜迎亲朋好友。
这几十年里,父亲的“笔尖”沾着生活的“墨汁”,游走在田间、山林、河流、工地…… 那些“字”洒落在故乡村庄的每个角落,饱含深情地诉说生活的酸甜苦辣,它们如一坛陈年老酒,令人回味无穷。
如今,父亲老了,不能喝酒,也不能抽烟。唯独那些字与他相守如初,相伴如故。但愿父亲与它冷暖有相知,共度日月长。
C事业群(宝科) 戴海龙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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