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这辈子只有两个女儿。在农村没有儿子,会被人瞧不起。于是,父亲是自卑的,有着大山般的沉默。
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又高又瘦又黑,总是紧闭嘴巴,起早贪黑地做工。
凌晨五点多,父亲窸窸窣窣地起床了。等我七点钟起来,父亲留在锅里的米饭已经冷得像铁板一块。
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,我主动承担了做晚餐的重任。我小心翼翼地切着冬瓜,希望切得特别薄,却不小心切到手,血一下流了出来。我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一下,然后忍着疼痛将冬瓜炒好。
下午六点多,父亲终于回家了。我端上饭菜,父亲一言不发地吃起来。
“爸,好吃吗?”我满心期待父亲能夸我一句。
“熟了就行……”父亲头也不抬。
他就是这样,严肃又沉默,对我做的事情没有评判,圆也罢,方也罢。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过心,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和想法。
直到有一天,我考上了大学。他很开心,在家里摆了酒,请了一大家子人。
那天他喝了很多酒,脸涨得通红,攀着我的肩,笑着对旁边的亲戚说:“以后我女儿有出息了,会坐着飞机来接我。”
父亲第一次吹牛,却是这么不着边际,我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。我找了个借口,急忙离开了餐桌。
宴席结束,父亲迈着踉跄的步子走进房间,来到我和妹妹的身边,说:“世界是我们的,也是你们的,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。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,你们是盛开的花朵……”没有文化的父亲,只能说出几句写在墙上的语录。
“可我已经凋谢了。”妹妹冷漠地说。
我看到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。妹妹说了我不敢说的话,伤了父亲的心。
“我希望以后能开一家大酒店,上下两层,很气派。”父亲第一次说出他内心的想法。
我瞄了一眼破旧的土屋,觉得父亲说了平时不敢说的大话,真是“酒壮怂人胆”。
父亲开过几次饭店,最厉害的一次,他把店开到县城,赚了好些钱。可因为他的暴脾气,饭店以倒闭收场,他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当农民。
没想到,我大一暑假回家时,父亲已经和村里人合伙做起小型流动餐馆的生意,说是赚了点小钱。我读大二的时候,正赶上村里征地修建新桥、移民新村。父亲抓住机会,在自家位于公路旁的菜地上建了一层楼。
楼建得又高又大,父亲取名“大众饭店”。可这还不是父亲梦想中的酒楼。
一年后,父亲加盖了一层,远远望去,二层小楼倒还气派。父亲终于实现了当初的梦想。
父亲站在门口,一笑起来,会露出没有门牙的牙豁子。我总觉着这笑容格外滑稽。
可是,此时的我好想痛哭一场,为父亲也为我们自己。父亲终于实现了他那个酒后吐露的梦想。那时候,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。原来之前所有的铺垫,都是为了今天能够做得更好。
虽然我和妹妹经过社会的多次毒打,内心已经千疮百孔。但父亲几十年的隐忍,却悄悄地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,在最难的时候给予我们支撑。也许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和妹妹心里的伤口会慢慢愈合,试着理解父亲沉默背后的无奈。
如今,我终于为父亲感到自豪。人应该有梦想,任何时候都不晚,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?看,我的父亲就是这样。
中央单位(龙华) 李勤/文 蒋朝云/图
父亲用自己的行动完成了梦想,不是酒后吐真言,说说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