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有一把二胡,还有一副好嗓子。如果还有一张条凳,父亲就能一个人撑起一场演唱会。

父亲爱拉二胡。秋种时,一天忙下来,人累得像散了架,大人孩子都只想随便吃两口就赶紧躺下休息,父亲不,他端坐桌边,细嚼慢咽,馒头稀饭给他吃出了宫廷御宴的感觉。吃完饭,他拎上二胡和条凳,奔村南大路而去。不多会儿,咿咿呀呀的二胡声乘着南风飘了过来。正在打谷场上乘凉的母亲说一句“真烦人”,伸手调大收音机的音量。收音机里,正在播放单田芳的评书。

其实,农闲时光里,曾经是公社宣传队员的母亲是喜欢父亲拉二胡的。两个人坐在院子里,父亲张弓、扯弦、定调,接着一个短过门,母亲的歌声就踩着节奏飘出了小院。黄梅戏、民间小调,一段接一段,像母亲手里织着的毛线,接连不断。这样的日子,比过年还让我们姐弟高兴。

父母都是直脾气,常常一言不合就吵架。吵完了,通常是父亲向母亲示弱。他主动烧锅、刷碗、扫院子,看到母亲的气消得差不多了,父亲拿出他的二胡,对母亲笑:“唱几段?”母亲还是不应声,但父亲读懂了她的表情,立马端坐调弦。熟悉的旋律一响起,母亲也就顺着唱开了,把一首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唱得悠扬又欢快。

父亲对二胡的护理用心之至。有时他给二胡上松香,那认真的神情让我产生怀疑,觉得在父亲眼里,二胡的地位比我高多了。借用母亲的话说,二胡是他的宝贝疙瘩,谁都没有二胡亲。有时候父亲把母亲惹恼了,母亲无处撒气,瞪着挂在墙上的二胡咬牙切齿:“信不信我把它砸了!”父母磕磕绊绊过了几十年,二胡夹在中间,得到过盛宠,也没少受委屈。

有段时间,父母来我家小住。父亲拎着二胡,在客厅卧室转了一圈,最后选定了露台。我在露台种了蔬菜和花草,花香萦鼻,满眼生机,父亲坐在露台上拉二胡,倒是一幅好景致。母亲担心扰邻,硬是把父亲拉进了屋。其实,楼下商铺的广告和音乐成日震天响,拉二胡根本不影响啥,可母亲谨慎惯了,牢牢地看着父亲。

我告诉父母,东关桥头有个小公园,附近的老年人喜欢聚在那里吹拉弹唱。等我出门上班、孩子上学,父亲和母亲闲逛着溜达过去了。据母亲当晚的描述,父亲一扎进人堆,就拽不出来了,拿上人家的二胡拉得那叫一个过瘾。乐友们也喜欢他,喊他每天都去,早点去。次日一早,父亲就准时去“上班”了。

开始几天,母亲还跟去听,后来就不愿意去了。母亲腿有旧疾,年岁一大,更不敢多走路,大部分时间只能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,等我下班回来就跟我抱怨,说父亲又一个人拎着二胡找他的朋友去了,末了愤愤地说一句:“吃饭也别等他,看看除了我可有人管他饭。”我忙揽住母亲的肩,忍住笑哄她。母亲语气里的那点小嫉妒,连孩子也听出来了——我十来岁的儿子捂着嘴在一旁偷笑。

我找了个时机,委婉地提醒父亲要多陪陪母亲,父亲颇无奈,说:“你妈这人没出息,让她唱吧,她往外躲。那么多老年人,一起乐呵多好,非把自己闷在家,还怕我出去。我看她就是见不得我快活。”

说归说,父亲渐渐出去得少了。有一天我下班回来,一开门,就听到了久违的《天仙配》。父亲执二胡端坐在餐厅的椅子上,母亲斜倚在厨房门边,脖子上还系着围裙。他们贴心的小外孙,正捧着手机在录像。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生怕惊扰了这一屋子的幸福。

刘玲梅/文  陈虎/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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