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再煨一会儿,就该熟了。”高斯说。他蹲在石块垒成的灶前,用两根树枝拨弄着火灰里一只只黑不溜秋的红薯。他的脸被火烤得通红,额上沁出了汗珠。
那是一个周日。每个周末,班上的男生都会成群结队地翻过宿舍后面的围墙,去外面的村子里溜达、买东西、看录相,或者到村外远足。白露过后,我和高斯的保留节目,是去山里烤红薯。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,我们的肚子成天高唱空城计。
上午,睡够懒觉,我俩出发了。高斯姓吴,因名字与德国数学家高斯同音,故得此名。他比我大两岁,身高腿长,走路快,善跑,曾拿过两届校运会的5000米冠军。我得使出吃奶的力气,才能跟上高斯的步伐。
一出村子,群山连绵。只有星星点点的几户人家,散居于山间野地。目光所及,除了松林,就是漫山遍野的红薯地。随便找一块薯地,在地边垒好灶,用树棍刨来几只红薯,以松针引火、枯枝作柴,生起火来,再把红薯丢进火中,既烤且煨。干这事儿,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——也许是山民们种下了太多的红薯,以至于没有人把它们当一回事。
红薯煨熟了,皮被烤成黑黢黢的硬壳。我俩各自拿一把随身带来的不锈钢饭勺,在红薯壳里舀肉。刚出壳的薯肉冒着热气,一进嘴,又烫,又糯,又软,又香。
“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!”身后响起一声大吼,把我俩吓得一个激灵。扭过头,我们看到一个农民装束的壮汉,肩上扛着一把锄头,像怒目金刚。我和高斯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你们两个是不是农校的?”
我俩先是沉默,继而点头。
“是不是来这里偷过很多次红薯了?”壮汉把锄头从肩上卸下,两只骨节粗大的手紧握锄把。
我俩又摇头。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“没想到会被我逮住吧?”壮汉的火气小了些,语气里竟似有几分得意。“说吧,是赔钱,还是把你俩送到学校,交给校长?”
“赔钱……赔钱?”高斯小声问。
“当然要赔钱。看你们是学生伢,不多要,给十块钱吧。”壮汉的脸上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。
那是九十年代初期。对我和高斯来说,十块钱能派很多用场。
“我们身上没带钱……”
“没钱的话,那不能怪我了。走吧,去学校,我跟校长讲一讲你们的光辉事迹。”壮汉又把锄头扛上肩,嗓音变得严厉起来。
“我们真没钱。你看这样好不好,我留在这里,让他回去拿钱?”高斯朝我眨眨眼。他比我镇定多了。
壮汉看一眼高斯,又看一眼我,犹豫了几秒钟,说:“好吧。你要快点,莫磨蹭。”
我的口袋里有几块钱,我相信高斯也有。两个人的钱都拿出来,或许能凑够十块钱。就算不够,都拿给壮汉,说不定他也会放我们一马。我不知道高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只好拿上饭勺,站起来,望了望他们,转身下山,一溜烟地往学校所在的方向跑去。
那个壮汉会对高斯做什么?我真要回学校拿十块钱,再去解救高斯吗?要是被别的同学知道,会不会传到班主任那里……一路上,我既担心,又羞愧。我跑得气喘吁吁,跑出一身热汗,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。
跑出很远,我才停下来。这时,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。我回过头去,看到了高斯。他也是一头的汗。
“他把你……放了?”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。
“怎么可能?我等了你一会儿,趁他不注意,就跑了。那人太坏了,就几个红薯,问我们要十块钱。不可能给他的。”
“他追你了没?”
“追了,他哪儿跑得过我?追了一段路,他就跑不动啦。我隔着老远喊他,他气急败坏地骂娘。嘿嘿,谁让我是长跑冠军……”高斯笑了起来。
龙华园区 王先佑/文 蒙春梅/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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