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前,我花了几十万在老家修建的洋房落成。拗不过亲戚邻居们的热情,我打算趁这次回乡过年,顺便摆乔迁酒。
在我眼中,家乡既熟悉又陌生。山间公路上不见行人,呼呼的北风挟着雨点,把车窗打得沙沙作响。厚重的寒气钻透羽绒服,让我感到刺骨的凉意。到了村庄,气氛却格外热闹,鞭炮声、锣鼓声齐鸣。我家新房的院子里,聚集了从十里八乡赶来吃酒的亲戚,他们纷纷向我恭贺乔迁之喜。大多数亲戚我都叫不出名字,只能对他们笑一笑,然后点头鞠躬、散烟发糖。
午宴上,我大杯喝酒,兴致大发,自嘲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”。厅堂里,一位坐在主位、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笑着问我:“你不就是糖铺子的龙乃几嘛!”(糖铺子是我家的旧房名,湖南衡阳方言中,乃几是指未成年的男孩子)。父亲指点我说:“他是学堂里教你识过字的四公爷。”乡音如蜜糕,飘进耳里,甜在心头。原来,在乡人心中,我还是那个偷瓜摘桃、下河捉鱼、上山抓兔的顽童。
摆过了酒,一家人准备欢度新春之时,新冠肺炎这位“不速之客”打乱了我们的计划。我原来只打算在乡下住上三五天就回城,但到处封城、封村,我们被困在家里,哪儿都去不了。家中没有多少存粮,一时之间,粮食和蔬菜眼看着就要断档。“没青菜,我不吃饭!”晚餐时,因为三个哥哥姐姐把青菜吃完了,调皮的小儿子在饭桌上哭闹。妻子看看我,脸上写满了无奈—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家里没有青菜,她也没有办法。
吃过晚饭,我独自来到院中。在冷寂高远的天空下,村庄显得格外幽静、凄清。我看着夜空中的星星,想着一家十口人的吃喝拉撒,一时一筹莫展。
第二天早上,我推开院门,发现门口放着一堆蔬菜,有孩子们最喜欢吃的青菜,还有几棵包菜。我探头望去,不见人影,只见一串泥脚印,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隔壁家的院门。这一刻,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:这一定是邻居家的秋英伯干的。这以后,秋英伯常在隔壁院子喊:“龙娃子,青菜给你放在门口了!”其他乡亲也出手相助,不但给我家送蔬菜,还拿来鸡、鸭、鱼。我家的餐桌上,每顿都是有荤有素,摆得满满当当。吃饭的时候,父亲念念有词:“你们吃百家饭,会长命百岁,将来要记得这些乡亲哦!”
春暖花开时,疫情得到控制,各地相继解封,我也准备返深,但又为口罩发愁。我在生产队的微信群里说了情况,村上一位在县中医院实习过的护士主动提出给我5个口罩——后来她母亲告诉我,医院每天发3个口罩,给我的这些口罩,都是她省下来的。
二十八天的乡村生活,让我刻骨铭心。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话:在这片土地上,有比你的小洋楼更值得珍惜的东西。回深圳那天,车子驶出村口,我从车窗里探出头,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。再见了,我的村庄,我的乡亲!
SHZBG(宝科) 戴海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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