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斜斜地淌在村口的老樟树上,把斑驳的树影投到青石板路面。四爷佝偻着背倚在门槛边,浑浊的眼神扫视着过往的路人,像在搜寻什么。
“四爷,歇着呢?儿子孙子快回了吧?”路过的晚辈笑着跟四爷打招呼。
四爷摆着手,愤愤地说:“我不死,他们是不得回。”
屋里突然传来四奶奶的呻吟声,吓得四爷赶紧转身回屋。四奶奶中风卧床好些年了,吃喝拉撒全靠四爷照料。近八十岁的四爷照顾半身不遂的老伴,早已力不从心。他吃力地抱起四奶奶,额头青筋突突跳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。
四爷家的三个娃都在城里安了家,一年到头难回一趟村。当年为了供娃儿们上学,二老种着十几亩水稻,天不亮就下田,天黑透才回家,恨不得把床搬到田里去。卖谷钱都给孩子们交了学费,他们省吃俭用,没穿过什么像样的衣鞋,年猪也舍不得杀,都卖了钱。
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,但是他们心里揣着暖烘烘的盼头。儿子们都说:“长大以后,我们给你们建红砖房,顿顿买肉买鱼……”
孩子们在父母的托举下读完大学,走出了大山。可他们一个个拼事业、博名利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四爷越老越惦记孩子们,后悔当初砸锅卖铁送他们上学——村里没读多少书的孩子,反倒守在老人身边。
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,四爷在土坡上摔了一跤。
四爷家的孩子们终于回来了,院里停了三辆锃亮的小车。村里人围着小车,语气里带着羡慕:“宝马,奥迪,特斯拉!”
四爷看着西装革履的儿子们涌进屋里,突然觉得陌生。
“爸,您感觉怎么样?”老大嗓门洪亮,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晃得四爷眼睛疼。
“你们回来,我就好了一半。”
晚饭时,四爷扒了两口饭,放下筷子,开门见山地问:“崽啊,我和你娘这身子骨,以后怎么办?”
老大边用指尖点着手机屏幕,边说:“爸,我公司那几个项目正施工,明天就得回深圳。”
老二推了推眼镜,说:“小宝明年高考,我得陪读,实在抽不开身。”
老三接着叹了口气:“我是打卡上班,请假扣工资不说,岗位还可能保不住。”
空气像凝固了的猪油,密不透风。
“送养老院吧,我们出钱。”老大的语气像是在安排公司事务。
四爷用拐杖杵得地面咚咚响:“养儿防老啊!你们忘了小时候怎么说的?”
“我们要挣钱养家啊,城里媳妇哪个愿来乡下守着您?”
“我还能活几天?死也要死在家里!”
大家僵持到半夜,老二提议:“要不你俩分开住,一人一家轮流转。”
四爷没再吱声。四奶奶伸出枯瘦的手,微微颤抖着,紧紧抓住四爷的手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我们不分开……”她气若游丝。
“死也要在一起……”四爷把脸埋在老伴的手背上,几十年的光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过:在媒人家见第一面时的羞涩,洞房夜红烛跳动的光,三个娃儿呱呱坠地时响亮的哭声……
“哐当”一声,二老卧室那扇老旧的木门被关上了。
第二天鸡叫头遍时,院里的车子已经发动。树上的麻雀被引擎的轰鸣声惊到,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“爸,妈,走了啊!”儿子们不耐烦地敲了敲父母的卧室门,屋内却没一丝动静。他们推门而入,看见老两口静静地躺在床上,手紧紧地攥在一起,脸上带着奇怪的安详。
他们见状,慌乱地关上门,忙着清理打扫。
“谁啊?”窗外好像有团黑影闪过,惊得他们齐齐望过去。
葬礼那天,守村人张哑巴提着个空农药瓶,在送葬队伍里上蹿下跳。他用手往嘴里比划着,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,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模糊的气音:“酒……呷……”
劲风摇着樟树叶,沙沙作响,像是谁在叹息。
宝科园区 戴海龙/文 蒋朝云/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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