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涛

我正睡得迷迷糊糊，突然听见万涛在喊我，说想约我明早一起去爬大洼山。

窗外月明星稀，我摸过手机看了看，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。儿子的脖子上全是汗，我给他擦了擦，打开风扇便出了门。

万涛蹲在我家院子里的一块青砖上，背对着我抽烟。

没吵醒波仔吧。他转身说。

没有，小孩子瞌睡大得很，这个时候就是把他抱到打谷场去乘凉，他都醒不了。

我准备回屋里搬两张椅子出来。

那是，我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你老妈躲猫猫，结果睡着了，吓得她招呼全村人找你。万涛似乎笑了。

我知道他在揶揄我。那天，我跟母亲闹别扭，故意躲在草垛里，想吓唬她，结果不小心睡着了，母亲疯了一般央求村里人到处寻我。

今晚哪几个人守夜？你睡不着怎么不去煮宵夜，就当心疼一下你姐。我往万涛身旁摆了一把椅子。

还是那两桌麻将鬼，要我煮宵夜的话，就一人一桶方便面，开水自己倒。万涛把裤子往上提了一把，然后坐下。

我知道他说的那两桌人——他们简直“黏”在了麻将桌上，每天打得天昏地暗。除了白天的正常吃喝，晚上万莲还得伺候他们两顿宵夜。没办法，现在想凑齐八个人抬杠子不容易。

此时，我脑子里竟然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——如果去世的是我父亲，我就没法凑齐八大金刚。除了掏钱，还得一个有本事者四处找人，毕竟这事不是给钱人家就愿意来的。我愈发羡慕万涛有个当妇女主任的姐姐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又被万涛叫醒。他换了身长衣长裤，拿了一把镰刀，真要去爬山。

我以为他昨晚只是烦闷才过来找我说说话。我们年龄相仿，自幼交好。这几天，我送小孩回老家过暑假，才碰巧在家。

大洼山林密草深，上山的路又不好走，如果去山顶，来回估计要大半天功夫。不过就万涛家里现在的情况，我不好拒绝，硬着头皮跟他出发了。

路上，万涛把挡路的杂草灌木全砍断，铺平。我有些不解，他说明天他父亲出殡要经过这条路。我说那几个麻将佬不是整过一遍了吗？

我和万涛一路修整到了坟冢处。他凝视着那个土坑许久，我没有走过去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。这时起了一阵风，我身上的汗全被吹干了。万涛突然转过身说，去爬山吧，趁现在凉快。

大洼山的山顶有一块大石头，小时候放牛或是捡柴，我和万涛经常爬到大石头上去玩。今天，我却觉得那块大石头好遥远。我俩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，大石头已没有印象中大了。

万涛显得有些兴奋。他跨上大石头，对着山下大喊了几声。我刻意离他十来米，没上去。我知道他心里压抑了些东西。

不一会儿，我隐约听见一种类似电流音的哭泣声从石头那边传来。我走过去，看到万涛真的在哭，脸上淌着两行泪。他对我说，自己没有爸爸了。我把万涛的脑袋揽到肩膀上，心里一阵难过，事先准备好安慰他的话却一句也没说。

下山后，万涛邀我去他家吃饭。

你跑哪儿去了，你老子死了晓得不！明天就要抬上山了，你还老半天不见人，快四十岁的人还一点事都不懂。万莲一见我俩，气呼呼地过来要拧万涛的耳朵。

那不是还有一天嘛。万涛一边往我身后躲，一边说我俩都没吃饭，让万莲快去准备饭菜。

你要是和阿勇一样，老婆儿子都有，我也就不操心了。万莲转身去了厨房。

旁人一阵哄笑，我却有点笑不出来。

龙华园区  付勇/文  陈虎/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