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似水流年】西瓜甜，西瓜酸

那一年春天，伯父在他屋后的一块斜坡地种上了西瓜。这在我们村是一件稀罕事——之前，没有谁家专门种过西瓜，至少，没有谁家种过这么大一块西瓜。那时堂哥19岁，无业，堂姐还未出嫁。我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，伯父、伯母、堂哥、堂姐，四个人在地里整整忙活了一天，整地、施肥、栽苗、浇水。我也没闲着，跑到瓜地给他们打下手。忙没帮上多少，反倒踩坏了好几株瓜苗。伯母心疼地说：“佑仔，你到时候要少吃几个西瓜！”

此后，每天放学，我都要先去西瓜地巡视一番再回家，还会对准某株瓜苗的根部，痛痛快快地撒下一泡童子尿，以这种方式给它施肥，想帮它长快些，再快些。在我热切的目光中，瓜苗抽叶了，爬蔓了，开花了。花儿谢了，结出一个个小瓜仔。小瓜仔开始膨大，有大人的拳头一般大小了。伯父率领堂哥，在斜坡地的四周扎起一圈篱笆，又在篱笆的入口处用木头、塑料布、铁丝和稻草搭起一座瓜棚。直到这个时候，这块瓜地才真正像个样子——它需要有人来照看了。

时令已经是夏天。瓜棚的地上垫了稻草、凉席，凉席上铺了被盖。我得到父母的批准，每晚和堂哥睡在瓜棚里。瓜棚没通电，堂哥从家里拿来手电筒，还有一台收录机——那也是我们村里的第一台收录机。堂哥摁下收录机的按钮，放李谷一的歌，关牧村的歌，还有蒋大为的歌。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些歌星。每放一首歌，堂哥就跟我讲，这是谁谁谁唱的，他还唱过哪些歌。听得多了，我也能跟着哼哼几句。听腻了，堂哥关掉收录机，走出瓜棚，站到月亮地里，伸几个懒腰，把手指撮进嘴里，打几个唿哨。明晃晃的月光，把堂哥的身影拉得长长的，像一棵孤独的树。我困了，喊他进来睡觉。外面没有动静，我没能等到堂哥回到瓜棚，就先睡着了。

天气越来越热，地里的西瓜个头也越蹿越快，长到有粗瓷海碗那么大了。蹲在地上，抱起一只瓜，把它放到鼻子底下，仔细地、用心地嗅，似乎能闻到翠绿瓜皮底下丝丝缕缕的甜味儿。终于有一天，堂哥摘下一只西瓜，用长刀剖成数瓣，伯父家、我家、五叔家，每人分一块。我吃得津津有味，伯父却皱着眉头说：“这瓜还没长全，要过几天才能摘。”

头茬瓜收毕，伯父拉去街上卖了。第二天，他又去了一趟孝感。傍晚，伯父从孝感归来，喜滋滋的，见人就散烟。原来，他托人在孝感为堂哥谋了份差事，几天之后，堂哥就要去那里上班。那天吃过晚饭，我照例来到瓜棚。堂哥似乎有什么心事，不再跟我讲武侠小说里的故事，也不放收录机，眉头一直蹙着。忽然，他跑出瓜棚，很快又回来，抱着一个大西瓜，往我怀里塞。“佑，这个给你。你今天晚上回家去睡，我一个人看瓜就行，好不好？”我很纳闷，但受不了西瓜的诱惑，只好一个劲儿地点头。

我抱着西瓜往回走，还是有些不甘心。我觉得堂哥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我。走到转弯处，我估摸着他看不见我了，便趴到地上，往瓜棚那边打量。我看到堂哥又打了几个呼哨，接着，他对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。一个人影，轻盈地向瓜棚方向跑去。我瞪大眼睛，终于认出了她——我们村的桂兰，堂哥的初中同学。

父母还在院里乘凉。父亲把西瓜切了，拿一块给我。我咬一口到嘴里，觉得味道怪怪的——那么甜的西瓜，今晚居然是酸的。

中央单位（龙华） 王先佑  文/图